母亲的朵朵
文||赵文瑞
妻子说,把朵朵接来吧,天冷了。
母亲开始不同意,她说,朵朵开始调皮了,很捣蛋,很淘气,你们忙,领不好。
后来,不知怎么又同意了。
当我们一家坐上汽车离开堆满玉米和枯枝败叶的老家场院的时候,一头白发的母亲站在风中,像一棵干枯的玉米杆。她说,娃这就走了,我心里慌,干着急,又不会打电话。我说,我晚上给你打。
朵朵半岁的时候,母亲就领着她,现在快两岁了,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除了早晚喂猪烧炕,春秋收种打碾,朵朵就是母亲生活的全部。
离开家的那天下午五点多,已为人母的妹妹来电话说,哥,记着晚上给妈打电话,你们把朵朵领走了,妈会心慌的。晚上七点,妹妹又来电话说,哥,妈说,过几天还是把朵朵送回来吧,她好像把啥东西丢了一样,啥活都不想干。我说,要不你回去陪陪妈。妹妹说,她走不开。
第二天晚上,我打过电话去,母亲就开始问了:孩子哭不哭,尿不尿裤子,吃饭乖不,觉睡得踏实不,醒来哭不……她说,昨天晚上她一夜总是惊得扑拉扑拉,没怎么睡着。左边一摸,不见孩子,右边一摸,也没有孩子。今天一整天,没有孩子叫奶奶,要馍馍,喊猫咪,她心里像个烂麻包似的,烂糟糟的。
她说,过两周一定要来把朵朵领回去呀。
母亲一年四季足不出户,也许是很少坐车,总是偶尔坐一回就晕得简直是大病一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坐车。这次突然说她过几天要独自坐车来接朵朵,这让我心里不由得一惊。
母亲年轻的时候,天天上工挣工分,那儿都不去。后来,我和弟妹们逐渐长大,她除了偶尔赶集扯几尺绒布鞋面儿或买几颗纽扣,几乎从不到街上去,更别说到其它地方了。她一直在家里劳作,让我和弟妹们念书、工作、结婚、生子,直到有一天,我们走得一个不剩,父亲又常年在外奔波,只剩下母亲守着空荡荡的院子。
当初,我思前想后不知道把朵朵送回她身边是否又让她受苦受累,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突然明白,母亲知道要领着朵朵的时候一定是高兴极了。只是不善言辞近乎木讷的母亲当时并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或者她已经表现出来了,而我这个粗心的儿子却没有发现罢了。
在母亲的词典里,只有猪娃、狗娃、鸡娃,麦子、涛黍(高粱)、玉米,坪里、洼里、沟里以及大地庄、老屋崖、南沟边、沟畔畔……所以,这些词汇也成了朵朵牙牙学语的主要功课。这是母亲的荣耀,但愿也是朵朵永远的荣耀。
当朵朵在温暖的楼房里喊着猪娃狗娃满地乱跑的时候,我打过电话去,说,妈,你做做针线,看看电视,就不想朵朵了。母亲说,我知道哩……
然后,电话那头就是长时间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