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宏：母亲的枣树

我家菜园地头，原来也有几棵果树。但现在，只有一棵枣树生长着。这是因为母亲；这棵枣树，是从母亲的母亲（家奶，即外婆）家的菜园地边移栽来的。家奶家，是在更高的山岭上。这棵枣树，二十多年前刚拔来时，才一尺多点高。父亲将它栽在门前的菜园地边，靠近池塘。只是，母亲从没有见到过，这枣树。

我家兄弟姐妹五个，大哥过继给叔爷爷，不在一个锅里吃茶饭。大姐只读了小学一年级一个学期，曾听她说，那时她在晚上写作业时，我向她要书看，她不给，母亲生气了，就把她的书撕了，第二天她就没去得学校了。二姐，更是一天学堂门都没进。然后，就我上学了。弟弟呢，当时还小。

 

母亲从小身体弱，岁数大了就更不能做重体力活。大姐和二姐，不得上学就在家帮母亲做家务事。母亲擅长做针线活，尤其是做布鞋。每到腊月过年时，母亲的床头柱子上，都挂着精致的布鞋，家里每人一双。厚厚的鞋底、细密的纳针、灯草绒鞋面、适度的松紧，穿在脚上，既暖和又舒坦。两个姐姐也深得母亲真传，熟谙做布鞋的手艺。冬日下午里，母亲时常煨一些从家奶家带来的红枣。搪瓷缸子放在饭后的锅灶里，余火围在四周。放学进家，甜甜的枣子味已经盈满屋里。母亲会倒上半碗汤、枣给我，甜而不腻、香却不浓；汤尽碗空，浑身也暖和起来。“枣子，好东西，是素补。枣子树，落地从不挑肥拣瘦，好活的（容易成活）；哪天你到家奶家去，挖一棵回来，在菜园边上栽着。”母亲说着好像有深刻含义的话。素补，我不懂；要一棵枣树自家栽，我记住了。

小学五年级时，学校离家有三里路的路程。即将毕业，学校里有家更远的学生在住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也想去住校。那时住校，是不要住宿费的；只需要带米吃饭，就行。征得老师同意后，我回家问母亲。我进房间，低声对母亲说着这事，母亲好像只说你能行吗，然后就找袋子给我装了几斤米，我就去学校了。之后，母亲也很少问及学校住宿的事，大概是她的精力有限无法关心，或许在她心中认为我就该像枣树一样，有土壤就能生根发芽成长，不需要她操心的。也很幸运，暑假前的升学考试，我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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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假期里，没有作业，我和庄子里的小伙伴，每天或上山放牛、或下河逮鱼，山间、河里无忧虑地玩着。母亲的身体依然弱，快到学校开学时，显得严重些。那一天，母亲的身体好像没事般，中午起来到桌上吃饭。我与姐姐、弟弟都陪着。母亲吃了一碗饭，然后又上床休息。我也出去玩了。下午时分，听到姐姐大哭的喊声。我跑回家时，母亲已经走了。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好像没有回过家奶家。因为山岭太高，母亲走不动太长的路。上初中后，我去家奶家，在菜园里，看到枣树，就向家奶要了一棵，带回来。父亲将它栽在菜园边，可能是菜园土地较肥吧，枣树长得很快，没几年时间，就长成大树。因为菜地的变化，父亲也将枣树移动了几处；而桃树、杏树，都被砍了。只有这棵枣树，依旧慢慢长大、长高，春日长叶、夏日开花、秋日结果；就这样年年开花，年年结果。

母亲的相貌一般，大大的团脸，一团和气，慈眉善目的。母亲从不与邻居、庄子里的人吵架；平时谈闲，都低声小语。母亲就这样的好处，被我学到了一点。我的一点待人温和性格，该是母亲健在时无声影响的结果吧。每每在路上见到胖胖的、和颜悦色、眼角总带微笑的老太太时，我就会想起母亲，想起她的苦，想起她的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