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田春:母亲的两把“刷子” | 岁月如歌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12:01 阅读(0)
叶田春:母亲的两把“刷子” | 岁月如歌
母亲,不识字。
50年代出生于贫民家庭,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她的到来,于这样的贫苦之家无惊无喜,甚是平淡。之后,母亲又迎来了一个妹妹和弟弟。刚会走路的母亲就开始看摇篮,摇摇篮,开始了劳苦的一辈子。
还好,家乡,山也苍翠,水也明净,天也湛蓝,夜空更是有着能包容万千的深邃。那个世界,好像被尘封在了大世界之外,是大革命、小革命的“差等生”,像极了萧红笔下的呼兰河,也有几分鲁镇的模样。
上学,在这里,是多么奢侈的念想,母亲知道,但是心里依然热切渴盼。外公看穿了学龄母亲的心事,但回应母亲的却是外公的“精明”:“女孩子,终究是泼出去的水,上学干什么?”且不说上学,哪怕是学门手艺,也是不可能的。“女孩子,不要疯疯傻傻的……”“女孩子,当什么小队长?……”“女孩子,嫁人还能自己做主?”
在外公的清规戒律之下,“女孩子”,一次次地砸到母亲的心里,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抗争:就要朗声说笑,就要唱能翻山越岭的山歌,唱得大家都开心地称她小“茄子”(家乡话中的疯子),田间地头劳作的人们就喜欢她的疯劲儿,她可不管外公气得鼻青脸肿的样儿;偏要当妇女小队长,一个姑娘家家的,带着一群姐姐妹妹、婶婶大妈们奔赴前湾后垄,山歌开路,没有比这更拉风的小队,那时节,黑土地也是明艳动人的;总就有许多帅气的小伙子给小“茄子“献殷勤……
外公被惹恼的时候,一声吼,地动山摇,母亲就得拼命地跑。田埂上,母亲轻捷如飞,数尺宽的沟壑,母亲眼也不眨地跃过去,约丈高的田坝地头,母亲一纵一跨,仿佛后面是洪水猛兽。直到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叫骂:“除非你不回来!”
母亲果然是不敢回家的,因为她害怕。
她见过外公“暴栗”打得二舅泪如珠落,其实,她没敢看,她是听见了,那时二舅正在洗脚,煤油灯下,外公指屈如鹰爪,每个手指和关节运足力量,掌心朝上,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运足千钧之力,三指第二关节处仿佛要被崩裂了,然后重重地落在二舅的头上,迅雷不及掩耳。那晚的“暴栗“,母亲并不曾清楚看见,但对这个特殊的武器,母亲太熟悉了,她受过,但她受刺激最深的却是这一次,因为二舅是从不落泪的,他是母亲和小姨的保护神。她至今犹记得,昏黄的煤油灯下,无处可逃的二舅,泪落水中,猝不及防,“叮咚“两声,圆溜溜地落入,仿佛还冒了两个泡,清脆又沉闷,那声音隐隐地又深深地刺疼了母亲。
以至于,后来已为人母的母亲,不愿意让任何人用“暴栗”惩罚她的孩子。犹记得,一个山花烂漫的春天,屋前屋后开满了耀眼的映山红,红红的,粉粉的,紫艳艳的,真的把小山坡映红了,把孩子们的心映得忘乎所以了。我们大把大把地往家里采,找各式瓶子插起来,蓬壁也亮了。春天里,更醉人的是深山里的幽兰,可是,极为难得。家住深山的同学,一到这样的时节,便像从云里来的,我们星期一的早上就心无旁骛地翘楚以待,争着从他们手上去分得几支吹弹可破、香远益清的兰花。那天,我大约五年级了罢,同学对我青眼有加,送了我十来支缀满花朵的兰花。一上午,我的心,和桌肚里逸出的幽幽的香气一样,飘飘然的,美美的。回到家,翻遍了家中的每个角落,找不到一个瓶子,酒瓶、罐头瓶、输液瓶、农药瓶都用光了。怎么办?一低头,猛然发现自己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瓶子,这是带水去学校喝的“水杯”,其实就是一个洗干净了的塑料盖酒瓶。有兰花,不喝水也是可以的。忙把花侍弄好,突然,感觉五雷轰顶,头昏眼花,手中的兰花撒了一地,所有的东西都在圈圈里,难道这就是大家戏言的蒙圈吗?现在记得最清晰的,是母亲为父亲打在我头上的“暴栗”和他大吵了一架,还有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冷战。之后,父亲的“暴栗”再也没有落在我们头上。母亲的坚定,就像那些我幼时开在山间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