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让我帮您挽起发髻

 

文/孟迎新

 

1944年，三月天，春风把二堤河从沉睡中唤醒，用温柔的手掌轻抚着浓绿的水面，为二堤河按摩出一道道美丽的皱褶，整条河像一条碧绿的绸缎，在风中轻盈地舞蹈。我的祖母，那时十八岁，身后垂着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眼眸里满含着羞涩而幸福的光芒，窈窈窕窕地来到河边，缓缓地蹲下腰身，把辫子撸到身前，轻轻地解开，头发一点点松散开来。她垂下头去，望着头发在水中的倒影，深深地醉了，她太爱这一头长发了，为了蓄这长发，她用了十多年的光阴。

 

 

明天，她就要出嫁了。为迎接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她要把头发梳理得漂漂亮亮，她想把头发挽起来，梳一个大大的发髻，再在河岸上摘一些火红的花朵，插在上面，用这些喜庆的颜色把婚礼映得通红，也把婚后的生活映得熠熠生彩。她双膝跪在河岸上，附下上身，把长发浸入水中。她不停地洗啊洗啊，长发像水草一样起起伏伏，让河这岸的祖父看直了双眼（祖父谙熟祖母三天去河边洗一次头的规律，订婚之后，经常躲在暗中看祖母洗头的样子）。他躲在麦苗深处，一动不动地，欣赏着祖母洗发的样子，就像董永在偷窥七仙女。那时的祖父暗下决心，尽管活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也一定要让对岸的这个女子过上幸福的生活，他要好好地耕田劳动，为她买最美花纹的布，为她做最可口的饭，他还要亲自为她洗发，为她梳头，为她设计最漂亮的发型，为她编出最美丽的发辫。祖父的幻想随满池春水一起荡漾，随浸泡的长发上下起伏，想着想着，不由地落下幸福的泪水。

 

 

第二天，祖母按照心中所想，早早起床，去二堤河边采摘来大把火红的花束，然后回家，对镜梳妆。她把辫子编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第六遍的时候，才皓齿微露，嘴角上扬，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她把两条辫子挽起，十指灵巧地流转，在头顶处缠绕，不一会儿，就挽成一个大大的发髻。她又把花儿一朵朵插在发髻上，把发髻装点得像开满花儿的小山。她的双颊飞上了两朵红晕，明眸在镜子里左顾右盼，那一刻，她是世上最美的新娘。

 

 

迎亲的队伍来了，敲锣打鼓，唢呐声声，村人挤满了院落，看村里最美丽的女子出嫁。祖父胸前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率领迎亲的队伍来到祖母家的院子前。达达的马蹄，由远而近，一声声轻叩祖母的心扉，她知道出阁的时刻终要到了，把红盖头盖在头上，她的母亲牵起她的手，缓缓走向院中，把她交到祖父手中。两只颤抖的手执在一起，握得紧紧，一起向老人深深三鞠躬，转身，准备走一生的长度。

 

 

洞房花烛夜，祖父揭开祖母的红盖头，轻抚祖母如花的面庞，轻抚祖母漂亮的发髻，他的双手止不住轻颤，把一朵朵花儿摘下，把发辫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解开。祖母的长发垂在胸前，散在身后，让祖父心神摇曳，他不由得把祖母紧紧地搂在怀里，在她耳畔轻语：“你知道吗？我在二堤河边偷看你洗头时，每次都有做梦的感觉。今天，我终于美梦成真了。你的头发真美，你要为我，留一辈子长发；我要为你，梳辫子一直到老。”祖母附在祖父怀中，听到他咚咚的心跳，声声振聋发聩，像他的铮铮誓言。

 

 

第二天，太阳爬上树梢，把明媚的阳光照进婚房，祖母才从祖父怀中醒来。她轻轻摇醒祖父，对他撒娇：“该起床了，想让你为我梳头。”祖父一个激灵爬起来，拿起木梳，平生第一次，为心爱的女人梳起发辫，开始很笨拙，渐渐地，变得灵巧起来，手随发动，发随手舞，不一会功夫，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垂在祖母的胸前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