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 亲情

外婆去世那天，恰逢端午节，外婆睡在铺草上，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前来吊唁的村民一波又一波，大家同样悲痛欲绝。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外婆担任生产队队长，啥事都冲在第一线，脏活苦活累活抢着干，从不以队长自居。生产队虽小，但“五脏俱全”。犁田打坝、挑粪施肥、播种插秧……外婆根据时令节气把队上这些活儿安排得井井有条。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那时下田的肥料全部是人畜粪便，要靠人力一担一担从粪坑挑到田里。外婆的村子叫小张村，村西头有个大茅坑。农闲时节，外婆总是号召村民四外拾粪往大茅坑里倒，她更是率先垂范，随身带着拾粪的农具，只要看到路上、地边、草间有小动物粪便，随即拾进箢箕。等箢箕一满，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倒入村西头大茅坑中。一到插秧季节，大茅坑里的粪恰逢泡好，肥力正当，外婆便带领全村壮力用粪桶把大茅坑的粪一担一担往田里挑，为庄稼储足底肥。随着一桶又一桶的粪洒向白浪浪的水田，大茅坑里粪便越来越少越来越稠，高度逐渐降低，直至尿瓢瓦不上来。外婆看着村民一次又一次几乎端着空尿瓢上来，心里十分着急，背着手顺着茅坑四周转圈想着法子。忽然，外婆黝黑的面庞露出喜色，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大声说：“搬个梯子来，我下去铲！”说干就干，外婆挽起裤脚、赤着脚，提着铁锹、顺着梯子下到茅坑底，双脚踩在粪堆上，阵阵臭气熏天，让站在茅坑边的人直捂鼻子。外婆丝毫不顾这些，弯下腰，一锹一锹将厚粪铲向村民伸下来的尿瓢中，由村民提起倒入粪桶内，再由村民挑至水田中。

日薄西山，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牧童骑着老牛唱着童谣出现在村头。外婆铲完大茅坑中最后一锹粪，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当天晚上，外婆就发起高烧不退。第二天，众村民将神志不清的外婆抬到乡卫生院，医生诊断为粪毒攻心，无计可施。村民只好又把外婆抬回来，企盼奇迹发生。母亲不分昼夜守在外婆身边，以泪洗面，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外婆能醒过来。

端午节前一天傍晚，外婆忽然醒过来，而且显得精神了许多，执意让母亲搀扶着她来到她曾经洒过无数汗水的田间。夕阳沉下，天地苍茫，外婆凝视着满目青绿的秧苗，张了张发白干裂的嘴唇。向晚的微风，撩起外婆如霜的两鬓，瘦削的身体摇摇晃晃。她又缓缓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脚下一撮垒起的黑土，沙哑地对母亲说：“明天就是五月节（我们这里对端午节的称呼）了，你回去吧，一大家子等着你。”在外婆一再坚持下，母亲把外婆扶回舅舅家，带着千万个“不放心”回家了。

第二天端午节天未亮，我家的门被敲响了，舅舅家就送来噩耗，外婆去世了……

外婆是个苦命的人，中年丧夫，不再嫁人，节衣缩食，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大母亲、姨妈和舅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极度落后的生产力和生活条件，磨炼出外婆结实的身体和吃苦耐劳吃亏隐忍的品性，她没有豪言壮语，每天只是一个劲地埋头干活。村民们推选她当生产队长，带着全村人奋斗在解决暖饱的路途中。外婆虽没有念过书，但她常说：“亏，吃不死人；活，累不死人。”

外婆时常惦记牵挂着我家的生活状况——劳动力少、张口吃饭的多。外婆常常把节省下来的米、油、草挑往我家。那时候，烧饭、养猪都用到草。外婆经常起早摸黑到荒野割野草，晒干，除去泥块，等累积到一定份量就挑送到我家。外婆的手形似铁耙子，所过之处，野草、荆棘几手全被连根拔起。夕阳余辉中，我常隔着沙河，看到外婆打老远挑着两担茅草，向我家移来。我迎至沙河北岸桥头，看着外婆晃悠悠穿行在仅1米宽的小木桥上，木桥发出“吱嘎吱嘎”的颤抖声，把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外婆挑到我家门前，放下担子，拭了拭额上的汗珠，来不及喘口气，像变魔术似的从裤袋里掏出几颗小糖果分发给我们。这时，慈祥的笑容在外婆饱经沧桑的脸上漾着，如西边的晚霞般炫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