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补丁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6 08:20 阅读(0)
祖母的补丁
作者|赵文杰
已经断断续续下了近一个月的雨了,雨倒是不大,出门不用担心带伞。吹过的风再也没有夏日的燥热,一日比一日凉爽,而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深秋。
祖母在世的时候常讲:“热是大家的热,冷是自己的冷,冷了就得顾及自己”。我们还在过夏天的时候,她就开始预备秋天的衣服了,翻箱倒柜拿出来秋衣秋裤,挑了太阳好的日子晾晒,搭得满院子都是衣服。她坐在厨房台阶上,缝补破了的衣服。她是从旧社会生活过来的人,曾经管里家族二十二口人的吃喝穿戴,针线手艺异常了得。年轻的时候,带着妯娌和几个年轻的媳妇织布纺线,一家老小的衣服都是她先裁出样式,缝出针脚大小,然后吩咐几个媳妇完成。我有记忆的时候,我们大家已经分成三个小家,祖母年纪也大了,她常常叹气自己眼睛一天比一天模糊,但是缝缝补补的日子似乎没有因为她的视力原因而停止过。只要是我闲下来,她就拿出针线蒲篮让我给她穿针,穿过针的线要从很长处剪断。她常批评我们说:“你们忙得都不占家,衣服烂了也没人给我言传,非得我拿去洗才能发现,我这眼睛越来越瞎了,缝补到是可以摸着补,穿针我实在是不行了,慌忙处寻不下你们一个人,让我自己作难。”
那些年月大家日子过得清贫,穿衣更加紧张,补丁是那个时代的标志。由于劳动的原因,上衣容易破的是袖子和前襟,裤子容易破的是屁股,每个人身上都是补丁上补着补丁。分家以后祖父得了半身不遂,父母生活担子重,整日里都下地劳动,我和弟弟年纪还小,吃饭穿衣的事还是落在祖母身上。一来是祖母手艺好,二来是祖母对我们穿的衣服上心,我们早晚出门,衣服都是整洁干净的。有补丁的地方针脚很细,布料的颜色尽可能接近衣服颜色,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颜色,她就缝个花草鱼虫的形状在上面,反倒把衣服显得好看了。
到了入秋前后,她开始谋算着秋冬两季的衣服。把攒下来的鸡蛋提到街上卖了,在商店里换回来几匹布。这些布显然是不够给每个人做衣服的,她给父亲和母亲各做一套秋装,然后从父母旧衣服的后背和裤腿处裁处一套我和弟弟的衣服,当然裁掉的烂布她用来粘成鞋底和鞋面。天只要稍微一凉,她就吩咐大家穿上新衣服和新鞋子,这也是我们每年唯一一套没有补丁的衣服了。穿上新衣服,人自然精神了很多,她也就得意了她的手艺。当然她和祖父还是穿着一身补丁的衣服,我便疑惑地问她,她说:“人老了,不能穿新衣裳的,穿了新衣裳就变成了鬼,阎王爷一叫就回不来了。”我自然也就信了。
祖父去世的时候我实在太小,一些事情记不清楚了。祖父去世的几年后,也是一个秋天,家里来了很多人,包括祖母的两个妹妹,也就是我的姨奶奶。他们手里都拿着花花绿绿的布,又是裁剪又是缝合,做出来几件奇奇怪怪的衣服挂在堂屋。我疑惑地问祖母:“这衣服是给谁穿的?”
祖母说:“给我穿的。”
“你不是说人老了,不能穿新衣服吗,穿了新衣服就变成了鬼。”我就更疑惑了。
姨奶奶抢过了话说:“我们准备让你奶奶穿上衣服,让她变成鬼。”
我就哇得一声哭出来了,惹得一屋子人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给祖母做的寿衣,我便联想到死亡,整日整日地担心祖母离我而去。放学回家还没有进门,先喊奶奶,若听不到答应,我就房前屋后找,街坊四邻打听;若是空闲在家我就跟在她的脚前脚后,她就给别人说我是她的尾巴甩不脱;夜里睡觉,她得气息很粗,深吸一口气,缓缓吹出来,发出“嘘”的声音。我听一些老人说,人要是睡觉吹气就离死不远了。我便整夜整夜紧张,她突然没声了,我也就屏住了呼吸仔细听,她翻个身又开始吹气,我也才敢呼吸。我夜里醒来,趁着月光看她蜷缩在一起的身子,小得让人心疼。我无数次幻想过她死亡的场景,不管是哪种场景,我都害怕极了,我都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