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登保：梦回老屋

 那栋平房，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总共有四户，每户两间，每间又根据功用，分隔为客厅、卧室、书房等，在房屋的北边附盖了一间厨房，厨房之外，一家一户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院。这四套平房是当时晓天中学教师最好的住宅，被戏称为“中南海”，几任校长和资深老师都曾住在这个院子中。

 1991年，我成家以后，学校厚爱我，把我安置到其中的一套，我成了那一套房子的第三代主人。我住进去的时候，房子距离初建已有二十余年，青砖与灰瓦已失去了当年的光泽，门窗的油漆也已剥落。但是，绿色的植物顺着院墙攀援蔓延，给这个宅院增添了生机；公用水池旁当初栽下的法梧已经长大，枝繁叶茂，形成优美的树冠，让人欢喜不已，起风的时候，它就会轻轻地飘下几片梧桐叶，仿佛是在和老屋低声呢喃。

最可心的是厨房之外的那一个小院，因为封闭，便成了我们自家独享的空间。我在院子里砌了一个小小花坛，栽种着并不名贵的花草。每天八九点钟，洒进院里的阳光就照亮了花草油晶晶的叶子，小院每天都有盎然的春意。穷士处陋室，足乐在心中。

这虽然是一所旧宅，却是我的新家！一个人心中的家，并不仅仅是属于自己的房子，而是你长年累月在这里度过的生活。我的女儿就出生在这个房子里，并在这里度过了她的童年时光；我也在这个房子里，度过了作为人师的第一个阶段。

1995年，我离开了晓天中学。学校因为建设改造，那所老屋随之拆除。但是，时光流易，这所老宅，每每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梦是模糊的，也是清晰的。有时，我还是这个屋子的主人，我还在这里工作生活，上课归来，我习惯在院子里的公用水池旁拎开水龙头洗洗手，那哗哗的水声常常把我从梦境中唤醒。有时，我是这个屋子的看客，承载了我美好记忆的老屋柔柔地立在前方，青灰色的屋瓦上点染着一层薄薄的青苔，院墙上那已桔萎了的狗尾巴草，兀自在寒风中摇曳，似乎在诉说四季更迭、日月轮回的沧桑。有时，我又是这个屋子的访客，旧宅已易新主，主人以怪异的眼光打量我，我只能在院中徘徊，依依不舍，千回百转……

每次醒来，都要纠结好一会儿，才能从梦境回到现实。我时常想，人生如飘蓬，工作三十余年，我的住所换了又换，从乡村搬到了小县城，从平房，搬进了楼房，所居房子有五六所之多。为什么在山区中学的老屋，会屡次清晰地引领着我回去？

盘点陈年旧事，思绪如浪如潮。我知道，这个老屋承载着我太多的情感，承载着我初为人师的太多的记忆！我最初的教育故事，一半发生在教室，一半发生在这所老屋中。

刚开始工作，我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只是觉得要上好每一节课。我一直认为，上好每一节课，是一个老师最好的师德。

那个时期，语文教育界出现了繁盛的景象，新的教学方法，不断推出，比如钱梦龙的“三主四式教学法”，魏书生的“六步教学法”，蔡澄清的“点拨教学法”；新的教学流派，也不断涌现，比如于漪的“情感派”，宁鸿彬的“思维派”，陈钟樑的“设疑派”，陆继椿的“得得派”……这些著名语文教育家的思想与做法，既让我受益匪浅，也让我眼花缭乱。我没有简单模仿，我只是认真地钻研每一篇课文，精心地设计每一堂课的教学。近几年有一种教研方法叫“同课异构”，是指在教研活动中同一篇课文两位老师设计出不同的教学思路，进行比较，是“我”与“他”的比较。我刚工作的时候，还没有“同课异构”这个名词，我在山区中学，也不具备“我”与“他”比较的条件。我只能“自我异构”，我不愿简单地重复自己――今天的课是不是比昨天上得好一点；同一篇课文，这一届与上一届教法上是不是有所突破。虽然住在一所老屋内，但我努力想达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境界。我把教课文，当作写文章，专心于思考一些属于自己的小问题，专心于探索一些属于自己的教学小技巧。2016年，我写成了一本小书《中学语文教学设计的微观研究》。写作的萌芽，是从那个时候孕育的；写作的素材，是从哪个时候开始积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