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镢头（外一篇）

 

 

我的家乡在秦岭南麓的一个小村庄，那里是典型的九山半水半分田的深山区，能用耕牛耕种的土地寥寥无几，镢头就成了世代山民们在田间耕作的主要劳动工具。我们家世代农民，从我记事起，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不知有多少次肩上扛着沾满泥巴的镢头，身着汗水浸透的“紧身衣”，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田间蹒跚归来的身影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也不曾记得他们为了填饱家人的肚子，用坏了多少把镢头。

我十岁那年，父亲与爷爷商量决定为我们兄弟三人每人打造一把重约七斤半的大镢头。当时他们说这样做原因有二：一是年近七旬曾经做过铁匠的爷爷想为我们孙子辈留个念想；二是我们家三个孩子全是男孩－－未来的家庭主要劳动力，需要有田间劳作的工具，虽然他们现在还小，将来劳动一定用得上，因为这是农业生产的必需品。

刚上初中的那年秋天，我十二岁。有一次周末，父亲带我到山坡上用镢头刨地。他对我说：“孩子，给你打造的新镢头太重，你使唤不动，你就用我用过的小䦆头吧，我给你的新镢头‘开开光’，磨光溜了，你以后用起来顺手。”我低头答应道：“行，让我试试。”大约不到半个小时，我感到双臂发软，想驻足休息，可是看看脚下，自己只刨了一小片地，心里有点犹豫：天哪，这么大一片土地，什么时候才能完工呢？我蓦然抬头张望，不远处，我的那把新镢头在父亲长满老茧的双手中不停地在挥舞着，虽然汗水已浸湿了他的衣服，他似乎忘记了燥热与疲惫，仍在默默地坚持着。

 

 

 

我立刻情不自禁地喊道：“爸，歇会儿，您太累了。”他转过身来笑着对我说：“孩子，刨地种庄稼不容易吧！要有韧劲和信心，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地要一镢头一镢头地刨，来不得半点虚假。记住，不要休息时间过长，时间一长，你再拿起镢头会感到更累，就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了。你长大了，我没有太多文化，也不会讲大道理，我耕种土地用的是体力，你学习用的是大脑，我想在这点上他们会有很多相似之处，你有空的时候多想想，仔细揣摩一下，看是不是这个理儿。”接下来父亲给我示范了用镢头刨地的要领：攥紧镢头手柄，用力均匀，不紧不慢，及时平整翻过的泥土，较长的野草要带出田垄，小草要深埋。我当时在想：用镢头刨地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诀窍，看似简单的事情要真正的做好还真不容易。祖辈们世代田间耕作，寒来暑往，风里来雨里去，生活该是多么艰辛啊！我暗自发誓：父亲能耕种好土地，作为学生，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改变依靠微薄土地艰难生活的命运。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当地的师范学校，毕业后当了老师。父亲高兴地指着我那把镢头说：“老大用不上了，现在它归我了，”然后转过身来对弟弟们说：“别忘了，你们俩的镢头还在呢。”也许是父亲的镢头给我们带来了好运，后来弟弟们也相继上了大学，但父亲也还在轮换使用着曾经属于我们的镢头。近年来周末或假期回老家，有时遇上父亲去田间刨地，我们三兄弟总会“主动请缨”，随父亲一起抡起那磨得银光发亮至今还可以使用的镢头刨地，活动活动筋骨，回味儿时劳动的艰辛与乐趣。

 

 

 

两年前的一个宁静的夏日夜晚，月明星稀，不时有阵阵凉风迎面吹过。父亲、母亲、我、还有我的孩子在院子里乘凉，父亲给我的孩子讲起了三把新镢头的故事。他激动地说：“我打造新镢头，其实想告诉孩子们田间耕作生活的不易，别再像祖辈一样，用坏了镢头，累弯了腰。种地也罢，学习也罢，一定要有把事情做好的决心和勇气。你们兄弟三个没有最终用得上这些得力的新镢头，各有各的事，我打心眼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