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事在村庄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5 08:04 阅读(0)
稻事在村庄
●康合兴(四川)
在村庄里,稻子活成了精魂似的,始终以茂密、纯净、强劲的姿态和阵势,霸占着最鲜明的主题和基调。
千百年来,也只有稻子,才这么宏大、绵密、气派地改变着村庄的颜色——嫩绿、翠绿、墨绿、黄绿与金黄,可以从眼前,一直铺展到远山和天边。
(一)
当冬眠的蛤蟆揉动着拱出土里,山冈里刮过来的风,挟裹着草香泥味,沿着那条深邃小路踢踏踢踏地走进田野,村庄便开始丰腴起来,一年的稻事也就迫在眉睫了。
这个时候,你抬头看看天,天空一副了无心事的样子,像是被山泉濯洗过,清爽、干净,白云猎猎,四处游弋。夜晚,当霜白色的月光掠过窗棂,打在柴房前泥浆色的大木桶上时,父亲便把晾晒两天的谷种拆了包,用强氯精消了消毒,加上温水泡着,父亲长了厚茧的右手不时捞起轻浮的秕谷,手掌摊开着对我说,看,这是秕谷,没用的家伙!
白天,谷种把阳光一点一点收集、积攒、储存起来;夜晚,谷种在温水中慢慢苏醒,开始试探着伸伸腰,弹弹腿,欠起身子撩拨谷壳,侧耳分辨村庄外面传来的声响。磨蹭上一两个日子,它们便浑身发热,再也按捺不住村庄的蛊惑,商量着使劲往外拱。
谷种破胸后,最先拱出体内的,是纤细的根。因为,谷种懂得要先站稳脚跟,再长出第一片叶子。这让我想起了凤凰涅槃,想到了母性的分娩。
几天后,拱出体外的谷种便尝到了春的味道,齐刷刷地冒出了一层半指厚的星星米芽儿,雪白中透着天青色。白的细根儿卷曲着向地而生,朝下而长。天青色的细芽儿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在翘首期盼一场烟雨的到来。父亲倒腾着蛇皮袋子,对我说:谷种泡温喂饱水,破胸催芽坐月子,干长根须湿长芽,蹲苗分蘖在母田。每一步都有讲究。
接下来,谷种要出月子了。找一块肥好水丰向阳的田,翻过了,灌满水,泡几天,耙上几回,培成条形苗床,撒上草木灰。不下雨、不刮风,谷种撒在苗床上,扎上竹篾敷上膜,太阳出来通风透气,气温回落盖膜关水。如此一来,谷种换作了一个叫做秧苗的名字。不出月,水葱一般蹿起一拃高,根系白里透着紫,苗叶青绿如韭菜,土金色的叶纹直通叶尖。懂行的庄稼把式一瞅,嗬,成了,该插秧了!
(二)
秧苗转嫁了地盘后,茎秆儿矮塌塌的,叶片稀稀拉拉,背着阳光打开,又窄又短,这一片和那一片之间看不到任何蓬勃的迹象。水的光芒从缝隙里穿过来,在阳光的折射下,织就一条条纵横交错秩序井然的光带。雨总是在这个时候下来,落满山坡、屋顶、水面,稻秧一趟一趟、一阵一阵地被撵压得喘不过气来,依然看不到想象中堆涌而来的绿浪。它们挣扎着捍卫一种近乎颓丧的姿势,仿佛再一经折腾,便是不可饶恕的僭越。
村庄的人知道,那是用来迷惑外界的假象,秧苗的骨子是执拗的。不出几日,叶子们不再有气无力,它们在露水的掩护下,像是注入了强心剂,生了筋骨一样,一片片支棱起来,斜刺向天,它们开始在春风里施展拳脚,争分夺秒地向下扎根,向上拔节。十几天的时间,就像一把把雨伞砰砰地打开,彼此之间互相勾连,根须夹着根须,叶片叉着叶片,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筑起一蓬蓬绿烟,将水面、田泥、土埂、杂草悉数淹没。
接下来,稻青迅速起身,开始投入一场声势浩大的拔节。一段时间,它们陷在雨的烟色里,雨水梳理着所有的事物,帮着稻青生长。田野里,高矮、胖瘦整齐划一的稻青,在春风的指挥下,剑叶高举,随风起舞,开始波涛汹涌地抢占地盘。站在田垄上,你能听到它们咕咚拔节的毕剥声,那是万千旺盛生命力霸占地盘、宣示主权的冲锋号、呐喊声。空静的村庄,悄无声息被重新布局,村庄已是稻青的王国,它们用茂密、深绿、强劲的气质和速度,完整地包围了村庄、统治了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