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姨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20:00 阅读(0)
连日阴雨,气温骤降,北风萧萧,黄叶满地,与母亲通话,得闻蔡姨离世。母亲哽咽,哭述蔡姨生前多次电话催其前来微山见面,无奈母亲上有九十多岁老父,下有刚满一岁稚孙,路途较远,诸多不便,一再耽搁,未能成行。殊不料,蔡姨如同树上最后一片枯叶,再也耐不住寒风,落了。母亲倍感遗憾,自责、悔恨、悲痛,不能自已。听闻哀讯,我亦双眼湿润,忆及蔡姨一生,泪如雨下。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多了这位姨。
八九、九零年左右吧,母亲拉着地排车去村里定点缴公粮处——“北大仓库”交纳公粮,粮食上面坐着一两岁的弟弟。每到缴纳时节,仓外排起长队。察看小麦成色,过秤,记数,入仓。队伍移动缓慢。弟弟一会饿了,一会渴了,母亲便去住在北大仓库看守粮仓的人家去借水。
女主人四五十岁,肤色较白,慈眉善目,干净利索。母亲说明来意,女主人便和颜悦色地倒热水,拿零食。她似乎非常喜欢调皮的弟弟,并嘱咐母亲以后交公粮时可到此一歇。一来二去,交了几次公粮,母亲与她便熟悉起来,交谈话题也逐渐深入。农村已婚妇女总爱彼此打听娘家是哪村,二人交流发现,娘家竟同村同姓。外曾祖父兄弟六人,仅外祖父一支便又兄弟五人,其他分支最少也兄弟四人,代代如此。因此不大的村庄除几家小姓氏,基本同姓。既是同村同姓,二人关系应该不远。细说母亲才恍然大悟,面前这位竟是失散多年长自己十二岁为同一曾祖母的堂姐。姐妹相见,热泪盈眶。从此,我多了一位姨。为与自己唯一的姨妈区别,便因其夫家姓氏称之为“蔡姨”。
蔡姨未满一岁,父丧,母带其回了娘家。家族曾去要人,母说她为女孩,无父不愿她再离母,请求母女生活在一起。孤儿寡母,甚是可怜,相依为命,人之常情。因此,母亲对这位堂姐知之甚少。不多久,其母改嫁,而她却由外婆抚养。寒来暑往,时光荏苒,她已出落成一亭亭少女:瓜子脸,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小嘴巴。面不施粉而白,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目如点漆,齿如含贝,高挑轻盈,秀雅清丽。她单纯、善良、聪颖、好学,眨眼就要从重庆某卫校毕业,一个明晃晃、光闪闪的未来在等着她。
蔡姨外婆家比邻粮所,粮所一小伙身材高大,声如洪钟,幽默风趣,热心体贴。对蔡姨一见钟情,穷追不舍。情窦初开的年纪,中有杜丽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竟这般付与段井残垣”的感慨,外有歌德“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这是我们人性中的至洁至纯”的感叹。蔡姨至洁至纯至善,被感情俘虏。许久才得知相恋之人竟已有妻室。可感情的事,一旦深陷,抽身何其难也。家人激烈反对,苦苦相劝,蔡姨却毅然决然,死心塌地。无奈,气愤,羞辱,家人与之断绝一切关系。这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农村,绝对是头号新闻。从此,蔡姨真的成为天地间的一个孤儿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头”闻讯,撕扯、谩骂、打砸,又是百般屈辱,最终以男方几乎全部工资交付那头但不离婚讲和。这边三口,靠蔡姨养的二十几只羊生活。从此,曾经的卫校女生赶着一群羊来回,也是乡间一景。岁月流走,姨哥一天天长大,他乖巧懂事,一到假期,拼命割草存草,以减轻母亲的负担。或许心事太重,高考迟迟不中,复读勉强走一农校,毕业赶上分配。虽始终未得名分,儿子工作的喜讯让蔡姨合不拢嘴。
但天妒佳人和美,男人又患肺癌。噩耗传来,蔡姨惊慌失措。卖猪卖羊,东拉西借,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原来不富的家庭雪上加霜。两年折腾,男人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无名无分,她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斯人已逝,房是公家的,自然要收回。蔡姨被迫离开她生活了一辈子装有一家人所有记忆的房子,随儿子、儿媳来到百公里外的微山县城,住进楼房,五层。没多久,儿子一家三口搬入新房,蔡姨从此一个人呆在陌生城市五楼的一百多平的房子里,生活。不,过日子。一百多平不大,于她,有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