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爱娣

                            文琴音

 

      随着父母年岁的增加，只要回家买菜的事基本都由自己出马。那次在老家菜场卖鸡的摊位上碰到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招娣的妹妹爱娣，让我平添了许多的感慨。

      话说招娣爱娣姐妹俩从小命运不济，因为其父亲结巴的厉害，而母亲是个弱智，所以常人对她们的父亲总是看低了一点。姐姐招娣是从小抱养来的，妹妹则是弱智母亲亲生，她们从小由奶奶带大，基本没有享受母爱。他们家因为是他爷爷奶奶那一辈不知从哪里逃荒到江南的，所以在村子里是外姓。按说外姓在村子里那时是很没有地位的，但因为她们的奶奶生了三个男孩（她们的父亲是由奶奶的前夫生的），虽然她们的父亲（老大）不大来事，但两个叔叔却都还能干。大叔叔是个兽医，小叔叔也是身强力壮的，所以一般人到也欺负不到他们。再说成分是贫下中农，所以一直都挺理直气壮的。但是她们的童年真的是很悲惨的，因为家里本来底子就差，又因为母亲是个傻子，挣的工分是最低的，又不会打理，她们的奶奶（爷爷我记事起就不在了）操办着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又是个缠过足的小脚老太，自己本来也是不会劳动的人，带孩子真的就只是给喂饱就不错了。

     这里还必须说一说她们的傻子母亲，因为那时粮食一直都不够吃，每天她们的母亲在奶奶的注视下盛饭，因为不敢盛满，所以必得添饭，每次都会招来她们奶奶的白眼和谩骂，因此饥饿感一直包围着她，而她又不敢表达。记得我妈妈那时但凡家里有自己做的点心（面饼子之类），都会等她来时给她递一点，而她娘家老父老母（相隔很多里地）也会时常到她劳动的田间给她送上点吃的，在劳动休息的间隙看着她吃掉才不舍地回去，这是一个在那个贫困年代极其悲惨的弱智女人的生活。

 

      那时姐姐招娣跟我同岁，因为住在屋前屋后，我们从小眼睛一睁开就在一起玩，一直到我们初中毕业，因为没考上高中，她毕业后就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而我去上高中两个人才分开。妹妹爱娣比我小两岁，在我的印象里因为妈妈是个傻子，从小就被人看不起，而她确实从读一年级开始学习就有障碍，后来好像没读初中就辍学了。其实她根本就不傻，但是因为没有母亲的庇护，在当时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她低人一等，不管大人小孩都不珍重她，所以她稍大一点就有人给她做媒嫁给一个残疾男青年，其实她虽不算很漂亮但也还是发育不错的女孩，也能挣工分，而那个男青年是个腿严重残疾的人，尽管不愿意但迫于奶奶的威严后来还是结婚了。真不知道她奶奶当时是怎么想的，因为当时在农村所有人都是靠身体吃饭的。

      爱娣是和我同一天结婚的，她比我小两岁。因为婆婆是个很能干的人，也知道严重残疾的儿子能找到这么健康的一个女孩不容易，所以爱娣刚嫁过去的时候，婆婆是疼她的，男方家家底也还好，所以日子过得并不艰难。那时我还在老家，她婚后的生活总是断断续续知道一些。后来我离开家来了上海，只知道她婆婆不久得病死了，她的生活究竟怎样因为老家的动迁就无从知道了。

      如今再见爱娣，我们都年过五十了。岁月留下的沧桑全都刻在了她的脸上。她在市场里租了个摊位卖鸡已经好多年了，因为男人残疾不能干其他营生，他们靠卖鸡把儿子供到大学毕业。男人开着残疾车每天天不亮就去进货，她则天刚蒙蒙亮就开始守着摊位卖鸡，看着她熟练地按着计算器，不停地杀鸡收钱我倍感欣慰，生活给了她磨难也给了她智慧，看着她嘴唇上明显劣质的口红，看着她粗粝的双手，我无从知道她婚后三十多年的生活。好在一切都有了回报，她自豪地告诉我，儿子大学毕业有了不错的工作，现在已经结婚并有了一对孙子孙女，她已经当奶奶啦。她还告诉我因为车祸她跟死亡擦肩而过，在医院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着这一切(她的弱智母亲大概在20年前死于肝硬化，父亲死于心梗)，我则重温着她的过去也欣喜着她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