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让人怀念沉甸甸的麦子。

 

作者：竹杖芒鞋空间

 

五黄六月，麦子说熟就熟，一天一个样，转眼间就由青到黄，与黄色的土地连成一色，绵延的麦子金灿灿地一直接到天边。对于产麦区的农人来说，麦子曾经是他们的一切，看见麦子就心头舒展，有了麦子心里就能踏实下来。麦子对于他们，不光是白馍白面，还是收入是家底是庄稼人的腰杆子。一年的光景最主要的还是要依靠麦子。

晋西南老家，每年的秋收之后，最重要的一项农事便是种麦。最好的净地都为麦子留着，等打耱地、下底肥等一切准备妥当，土壤里就装满了孕育种子的能量，也装满了农人的希望。下种、施肥、浇灌，等麦子的曼妙身姿破土而出，便开始了越冬跨年，经历数月的拔节生长。从绿油油到金黄一片，看着麦子就让人满心欢喜。对于农家来说，玉米、谷子、黍子当然也好，但那是秋粮，秋粮算是补贴，有麦子打底的日子才能让人放下心来。谷子，春种秋收，四五个月就忙活停当；玉米从盛夏到秋末也就三四个月的光景；唯有冬小麦，能够从深秋长到来年夏天，足足在地里吸肥吮露、喝风沐雨长达九个多月的时间，比十月怀胎的人也仅差月余，麦子的能量和分量由此可鉴。因此，老家的庄稼人只有吃上麦子脸上才有光彩，腹中才会实在，以吃麦为荣是农民祖辈为之骄傲的荣耀。一切都有赖于麦子。

麦熟的季节，劳累的人们掩饰不住新麦带来的喜悦。在他们眼里，新麦就是对一年辛苦耕耘的最好回报。有了新麦，好光景就有盼头，手里拿着麦面白馍加上油泼辣子就能腰杆挺直地站在人前；有了新麦，一年的福报好像也有了着落。农村一年当中重要的时间节点，除了过年，就是收麦。过不了年，吃不上新麦，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同过年一样，新麦有时候也成了衡量福报的一道坎，过与不过，就看福深福浅。史载中多有“恐君之病，不能尝新麦”的哀伤。久病卧床的老人，今年若又能吃上一茬新麦，似乎此生又得到一次圆满，少了一桩遗憾。新麦让人喜悦，它们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烘托着田野上的收获，也调动着人们身体里的渴望。麦收时节，村里常常是一片忙碌和喜庆景象，那是人们正欢欢喜喜准备吃新麦呢。一切都托麦子的福。

民以食为天。麦子是食，也是天，麦子是农人的精神之柱，也是物质基础。几千年来，农民只要有粮吃就能满足，但是在靠天吃饭的年代谁家也不会有多余的粮食，子女的多的人家青黄不接的时候，断顿断炊的时候总是有的，有余粮的人家总是让人眼馋的。巷子里有上年纪的老太太，回忆当年缺粮的时候，看上人家李家屋里攒了一瓮麦子，就嫁了过来。一瓮麦子，在当年无疑是令人羡慕的，估计令她怦然心动的不只是麦子，还有家存麦子人家的勤劳和节俭吧。至今，村里的老人们总是喜欢看着满囤满缸的麦子，虽然经历过的挨饿都早已成为过去，但他们还是愿意守着麦子，也许是有了麦子他们才不会慌乱吧。对麦子的珍惜也贯穿了他们一生，就是掉下一个细小的馒头碎渣，也要拣起来吹吹吃掉。麦子就是他们的信仰。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丰收的年景，往往也是生意好做的时候，农民家里有了麦子，手头宽裕，心里就有底气，出手自然就大方起来。我小的时候，麦子几乎相当于农村的“硬通货”。似乎那个时候，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麦子来换。很多东西都可以列入麦子的“交换空间”：油、盐、瓜、菜、蛋、麻花、月饼……甚至是卫生纸，有小贩一路吆喝着进村入巷，讨价还价的不是几元几角一斤，而一斤换几斤或是几斤换一斤。麦子都是自家地里产的，都是好粮食，自然心疼，但比起数白哗哗的钞票还是容易让人慷慨起来。那时候在老家每逢夏天，买西瓜决不会像城里人那样，一次买一个或者只买半个，一般都是十几个甚至几十个的数量用麦子换。夏天，阴凉的屋子里放一地西瓜，吃起来痛快、过瘾。家里盛着满满一囤一囤麦子，有时候竟能找到点“土财主”的感觉。麦子对于伺弄它们的庄稼人来说，给了他们能给的一切，柴米油盐，吃穿用费。对于爱它们的农人，麦子有求必应，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