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湖光山色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1 12:59 阅读(0)
住进湖光山色
吕艳秀
01
夜幕铺天盖地。一栋小楼,两个人影。灯光静止,空气如粘在网壁上。长者喘着粗气,喉结暴立。年轻人面色潮红,一只手不停地转着手机。长者气咻咻破门而出,抄起一把铁锹,划开夜幕,钻进去。
孙立平走到渔场大门,一屁股坐在石墩上,靠着门柱。门柱有二十多年历史,不过是两根粗大枞木支撑一块柳木门楣,门楣尺多高、两米多宽,红色油漆涂鸦出“湖光鱼影”四字。
在清凉的夜气里坐了片刻,孙立平起身,盯着在此刻之前、一直引以自豪的毛笔行书,抡起手中铁锹。“嘭——嘭——”声,震得夜幕一颤一颤。别看只是个柳木块,没找到破绽,铁锹也是奈何它不得。
兔崽子!不争气!孙立平砸一锹骂一声。
“湖光鱼影”,是一家人生活的保障、幸福的源泉。孙梁从大深圳外企辞职,要再竖一块“湖光山色”大牌匾,把这屋场、渔场、半瓣山林划归进牌匾里。
夜黑,没找到砸匾窍门,他又坐回石墩,将视线从鱼池转到后山。那片树林的某个土包里,睡着他的启蒙老师、教他“人之初,性本善”的爷爷。
他点开手机电筒,用铁锹作拐杖,向后山摸去。爷爷去世三十多年了,每当遇到解不开的疙瘩、过不去的坎,他就会去爷爷坟头。从一条浅草铺就的土路走进树林,他蹲在大枞树下,摸着爷爷的墓碑。
爷爷是私塾先生,喜欢看古书,解放初是公社扫盲班教员,后来回队里劳动,挑不动百斤重稻草,提不起耕田的犁尾巴,社员们笑他走路怕踩死蚂蚁,结对子、搭班子劳作,没人愿意要他。儿女们从小生活在读书无用的阴影下,一个个早早离开学校。
爷爷在儿女跟前没威信,却讨孙儿孙女们喜欢。孙立平成绩好,是爷爷的掌上明珠,爷爷常摸着他的小脑袋说:“你是光耀孙家门楣之人。”
孙立平高中读了五年。第二次复读高三的寒假,爷爷病重,拉住孙儿的手,对儿子说:“你无论如何,要送他读大学,他是孙家的希望啊。”
父亲点点头,说:“砸锅卖铁也送他读!”孙立平高考,竟又比上年低一分。父亲看着只有一口大铁锅、一只吊锅的家,对孙立平说:“这两口锅也不值钱。”
孙立平从繁华城市的理想中回归贫瘠土地,心灵经历过死亡的蜕变。
蹲在爷爷坟前,孙立平想着爷爷的一生,父亲的一生,自己五十多年的人生,失声痛哭:“爷爷,梁子也要让孙家祖先失望了啊!”
渔场方向传来“立平”、“爸”的叫声。
三十多年来,孙立平挂在嘴上最多的就是“我家梁子”,这是一种从骨子里发散出来、不张扬的骄傲。儿子孙梁硕士毕业后,没有按他计划报考公务员吃国家饭,也没如他愿应聘国企,而是选择了外企。他们夫妻俩接受这事实,经历了一个艰难的过程。二十多年前,自己改湖田建渔场,是逼不得已做的挣扎和努力。如今,梁子要回农村,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两星灯光闪烁而来。
“爸,回家吧!”孙梁叫。
孙立平不屑地哼一声。
“家里空气好,一眼看到十几里远,这么多房子、林木、湖泊,利用起来,多好!”孙梁手一划,说他无数个夜晚,躺在深圳逼仄的租住屋,梦见自己在万赖俱寂的星空下,闻着草香,听着蛙鸣,才决定回来建设“湖光山色”庄园。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孙立平的心,如烧红的烙铁,“嗞嗞”冒烟。他气冲冲走出树林,拿上换洗衣服,住进鱼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