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但愿人长久，月饼年年有。”

 

文 | 五月的河边

 

东北的中秋时节，秋风已凉。庄稼地里的苞米、黄豆、大白菜正收了一半，庄稼人和老黄牛一起上紧了弦，起早贪黑，就怕一场雪压下来，一年的收成就泡汤了。天蒙蒙亮就赶着牛车上地，掰棒子、割黄豆、砍白菜哪一样都得真力气。特别是那黄豆，割晚了，豆荚开裂，损失可就大了。山坡子地，羊肠小道，牛车赶不上去。豆子打好捆，用木头签子串起来，夹到豆子夹板上，就着坡度背到肩上，一路下坡一路小跑，卸到牛车上去。晚上收工回家，卸下车挡板，笤帚扫一扫，小半簸萁黄豆，颗粒饱满。倒进八印大锅里，噼噼啪啪，豆香从灶屋一直涌到院子里。天已经黑透了，一轮明月照着，人屋里屋外的忙活。屋里的人放桌子上饭，屋外的人卸车喂牛，拌好草料，摸着老牛的头跟它说话：“今儿过节，吃点好的吧！”

 

孩子们围着桌子吃炒豆儿，嘎嘣嘎嘣……“豆子别吃多，吃多了涨肚。吃完饭分月饼。”分月饼的时候，把桌子抬到院子里，切菜的菜刀用抹布擦干净，孩子们的眼睛盯着月饼，主妇用心和月亮说话，除了月亮，谁也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说了话，才能切月饼，一个五仁月饼，碗口大小，分成七块。

 

这个故事是表姐小红讲给我的。她讲过多少回，她不记得了，我也记不清。我只记得，每次讲到最后，她都问我，你吃过分成七块的月饼吗？我没吃过，但我听说，有分成十二块的月饼。月饼里有冰糖，刀切不开冰糖，就把冰糖挑出来，用刀拍碎，八九个孩子抢着吃，桌子上的渣渣用舌头舔得溜干净。“那时候的月饼真香！不像现在的月饼，什么馅的也不好吃，上千块钱一盒的月饼也是难吃。”是吗？我没吃过上千块钱一盒的月饼 。小时候吃五仁月饼，对我来说，五仁月饼真是难吃。特别是月饼里的冰糖，一口咬下去，毫无准备，硌牙。我只喜欢吃月饼皮和里面的青红丝。特别是酥皮月饼的皮儿。一个好好的月饼，经我这一啃，立马没了模样。我把没了模样的月饼偷摸儿放碗架柜里。母亲看了，一边叹气一边教训我：“吃几天饱饭就矫情，饿你三天，吃什么都是香的。”我捂住耳朵，一溜烟儿跑了。若是不跑，母亲接着就得讲地主吃饺子不吃饺子边，长工偷摸给收起来晒干。后来地主败落，要饭要到长工家，长工把饺子皮煮了给地主吃。地主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人的境遇塑造人的味觉。小红姐回忆起小时候吃月饼，总要慨叹一番。那时候没有盒装的，几块月饼用包装纸包好，外面系一根包装带，那包装带和牛皮纸一个颜色一个材料，结实得很。底部打十字花，上面打一个死扣蝴蝶结，又好看又好拎。家里的老人都有一个小箱子，八月十五收到的月饼，一起锁到小箱子里面。逢家人过生日，或者是谁病了，拿出来一个分分。常常是留到转过年过了夏反了油，一股哈喇子味，不吃不行了，才拿出来分着吃。“我一边吃一边哭。”小红姐的感情确实丰富。哭什么啊？“心疼呗！那么好的东西，硬是搁坏了才吃。”

 

七八十年代，月饼一提一提的，一般四个一提。我喜欢那最上面的盖头一样的圆形红纸，红纸有纯色的，也有印着图案的——有嫦娥奔月，有中秋快乐，还有花纹图样。纯色的红纸，热热闹闹；带图的红纸，热闹里又添了几分雅致。因为这一张红纸，月饼有了精气神，提月饼的人也有了精气神，挺胸抬头，见了人笑逐颜开：“不要劵。一斤粮票，两块钱。快去吧！”

 

我吃过最好吃的月饼，是翻毛月饼。很厚，有普通月饼三个厚，皮儿厚馅少，和槽子糕一个颜色，味道也极为接近，皮儿毛嘟嘟的，没有图案。是一个外地人送给父亲的。父亲拿出来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母亲有些吃惊，想不起来用什么刀切，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