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宜茂:乡村理发匠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12:29 阅读(2)
王宜茂:乡村理发匠
记忆中,张师傅是我们这一道大冲上下四五个生产队的理发匠。印象中,张师傅每个月都会挎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长方体小竹篮,里面装着理发用具,篮口用一块红布盖着(这块红布就是理发用的围巾),敦实矮小的身影晃动在蜿蜒曲折的田埂上,一辈子奔走在这道大冲的庄户人家中。
张师傅大约一米五几的个头,一颗不大的脑瓜镶嵌在耸起的两肩上,脑后颈脖下方隆起一块大肉包,走起路来驼背很明显。
他梳着二分头,长方脸,生着一副浓重的眉毛。与人说笑时,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眉头蹙成一朵花。他生着一个厚嘴唇,说话时飞沫乱溅,唇角时常留下白沫的印迹。
他做事慢条斯理,无论主人家怎样对待他,他都不在乎。他憨厚老实,心地善良,为人随和,别人当面不再叫他张师傅,或者张待诏,干脆喊他老张更亲切。他每当听到人家有不幸时,总会说上那句永不变更的话来,“哎吆,那真可怜!”或“也是的,真不容易呀!”之类的话来。
他一来到我们村庄,孩子们都围过来,因为要理发,父母也不叫孩子们做家务。我们几个孩子翻着他的工具篮。调皮的孩子七手八脚地翻出他的工具来玩耍,他那把椭圆形的梳子便成了孩子们的最爱。那梳子反面镶有一面镜子,孩子们拿着一会儿给张三梳头,一会儿让李四照镜子做着鬼脸,一会儿把镜子对着太阳光反射到大人脸上。有的孩子摸出掏耳朵的工具来,笑嘻嘻地眯着眼睛,学着大人模样,掏起耳朵来。此时,张师傅会大喝一声:“淘气鬼,别弄坏了耳朵啦!”
夏天,孩子们最盼望他的到来。他一来,掇条凳子放在门前的老槐树下,我们便涌向前来。张师傅会让我们排好队,坐下来静候。一会儿,一个个头发推剪后,需要洗发,我们顶着毛巾,来到门前水塘边,从跳板上跳下水里去,让头毛茬随水漂走。几个孩子到一起打起水仗来,此时钻到水里,游几个来回,父母是绝不责备的。
“小鬼们,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半天还不回来?”听到张师傅的一声呼喊,一个个孩子拖着水淋淋的裤衩,依依不舍地上岸。张师傅抚着我们湿漉漉的头发,用干毛巾揉几下,拿起剃刀,很快地剃掉汗毛。
农历二月二,龙抬头,剃胎毛是农村的习俗。幼小的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横卧着。张师傅用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孩子的头,孩子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拼命地扭着头,小脸蛋憋得红扑扑的。此时只好叫一个大人帮忙抚着孩子,张师傅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轻快地剃着孩子柔软的头发。一会儿,孩子变成了光头。张师傅用红纸包了胎毛,递给孩子的母亲,孩子的母亲早用红包包了个块儿八角喜钱递给张师傅。张师傅总是笑嘻嘻地说:“大熟人的,哪能要喜钱?往后孩子长大还要理发的,下次再说吧。”
给村里年纪大的人理发,最耗时间的。他们要经历三道工序,磨蹭个把小时才结束。张师傅并不着急,一边陪着主人聊天,一边不紧不慢地干着自己的事。张师傅将一块明晃晃的帆布当做当刀布,那布灰不溜秋的,挂在板凳一端,取出红布围巾给围上,塞好褂领,站到主人背后。手握推剪,那推子手柄一紧一松,弹簧一张一弛,梳齿状的推剪在头顶上“嚓嚓”地响着,推剪贴着头皮,灵活自如,仿佛收割机在收割庄稼一般。几圈下来,头发推剪完毕,头毛茬落了一地。
此时,张师傅从主人家讨来脸盆,从土灶瓦井罐里打些热水来,手持肥皂,往头发揉几揉,飞沫乱溅,头发洗好了。转身从工具篮里摸出一把黑色把柄的剃发刀来。从刀柄凹槽里拉出又长又厚实的刀片,往当刀布上正反来回摩擦几下,好像磨刀似的。手握刀柄,剃刀刀刃在头发汗毛间游刃有余。
剃胡须需要一点技术。那时,没有滑动转椅供主人仰卧。主人便只能坐在椅子上,头靠椅背,仰脸望天。只见张师傅用开水烫热毛巾,再拎起来在空中抖几下,那毛巾热气熏天。然后把热毛巾放在手掌中,敷到主人坚硬的胡子茬上。待会儿,他站到主人背后,取下毛巾,把手往肥皂上抹一抹,抹到胡子茬上。两眼对视,手握剃刀,“嗞嗞”地响着,仿佛农人砍荒草似的,三下五除二,胡子拉茬的主人面目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