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菊

                            文琴音

 

      阿菊已经八十了，老了。

      在村子里，阿菊是一个外姓人，姓唐。她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流落到这个村的，老辈人说她从小就跟着他爸长大，从没听人说起过她的母亲。她的大女儿记事的时候，阿菊的爸爸已经很老了，因为没有一点根基，所以他们家特别穷，住的是两间草房，那时村子里基本上都是瓦房了。可能本来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她家的宅基不在村子的中间，而是在村尾（最北端）边上的一个死角，靠在河边，但桥却在村子的最南端。因为家里穷，但因为是独生女，所以她必须在家招女婿，因此她最后跟一个从苏北跟人出来也是穷苦的男人结了婚。那个男人姓陶，也是那个村唯一的一个姓氏。

      阿菊是有点结巴的，长得也不漂亮，她男人是个麻子，小时候出天花落下的后遗症。他们结婚后生的第一个是儿子，但养到4岁的时候给淹死了，这便成了阿菊心中永远的痛，因为在事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她无数次跟村里的妇人说起儿子时那声叹息总是让人唏嘘。这之后他们又一气生了四个丫头，最大的跟第二个差一岁，之后每间隔2-3岁一个。说起来虽然属于同一个村子，但因为隔了一条河，所以童年时代她的女儿们基本没跟村里其他孩子在一起玩过，直到后来上面把村子纵向分开的那条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小河填掉，另开了一条横向的小河之后，孩子们才玩到一起的，她们家的家长里短也是那时才让同村的孩子所熟悉的。

      那个村上其实是有能人的，但因为出身不好，所以生产队长这个官衔最后就落到了出身非常贫穷的阿菊的男人身上了。这个队长的职务一做就做了很多年，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都是那个村原则上的最高统治者。虽然有政治队长的领导，但因为生产队长是派活的，所以人们其实上想巴结的都是生产队长，因此不算灵巧能干的阿菊的地位在村上的妇女中间一直都不算低。

      事情还得从另一个女人说开去。四十多年前，那时农村老一辈的断文识字的女人还是蛮吃香的，偏这女人又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不知怎么搞的，一来二去就跟阿菊的男人好上了。期间阿巧家的生活一直处于极度贫困之中，跟所有的农村妇女一样，身为四个孩子母亲的阿菊每天除了要参加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还有一堆的家务缠身。最难的是两个人挣的工分常常还不够买回一家七口人的口粮，所以一年到头阿菊的手里常常拿不出半毛钱。而不知什么时候起阿菊常常会被当生产队长的男人当着全村人的面拳脚相加。世上还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多久村里便传出队长跟那个女人的风言风语，阿菊是个没有一点心事的人，总觉得是自己的队长男人得罪了别人而被别人污蔑，而那个女人也主动跟阿菊说别人怎么别有用心的污蔑自己跟队长，于是阿菊便觉得很对不起她，一直安慰她说：“别放在心上，我不会相信的......”

 

      时光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向前走，一晃孩子们都大了。最大的女儿托了父亲是队长的福，顺利地上了高中。大概是大女儿快高中毕业的时候吧，世界上的事有时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几本《毛选》，有一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大队部通知所有的《毛选》都要上交，于是队长家的《毛选》也上交大队了。那天下雨，大队通知各个小队的民兵连长去大队部开会，民兵连长都是年轻人，时间还没到，一堆人没事便在那边翻看一摞收上去的《毛选》边打打闹闹，照片就是这时候从夹在中间的练习本里掉出来的，本来一张照片也没什么奇怪的，可照片里的两个人却让所有的人哗然：生产队长和那个女人的照片，据说照得非常好。一个大队十多个生产队其实彼此都是认识的，而这种事情在当时的农村无疑就是爆炸新闻，阿菊再木讷也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而女儿们也很快就听说并明白了。这对阿菊的打击是致命的，阿菊不识字，阿菊是实在的，阿菊也是倔强的，这样的刺激让她一下子精神崩溃，阿菊失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