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洁：夏夜挖古

 

夏日傍晚吃过饭，热风还在伸出黏糊糊的舌头在人的后背上舔来舔去，姥姥就开始把竹制的凉床搬到稻床上来了。然后用洗澡毛巾擦了又擦，风一吹，就把凉床吹凉润润的，洗完了澡，被抹的满头满脸痱子粉的我就躺到凉床上开始看星星啦。姥姥坐在我旁边，拿着个大蒲扇扑打扑打的扇着，一为扇风，二为驱蚊。然后就开始挖古啦，有时候也会有邻居搬了个竹椅过来一起讲。时隔多年，那些古里的奇人异兽偶尔还会在我的脑海中显现。

 

 

 

比如山撞子，应该就是山鬼一类的东西。姥姥说山撞子喜欢在山里走来走去，如果遇见了人，它就会冷不丁的过来撞你一下，那这个人的魂就被它撞没啦，只能和它一起在山里乱跑了。邻居家的小山子瞪大眼睛插了一句话说：对，以前有一个人被它撞了一下，他家里人到山里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把牛屎粑粑当菜馍吃呢。现在想来，其实有时候我们也是和山撞子一样寂寞的生物吧，想用各种方法绑定一个人来陪伴自己。

 

 

 

山林里的人很有敬畏之心，比如在家里遇到蛇，会认为是家神，祷告祈求它离开。也会有很忌讳的动物，比如黄大仙，俗名黄鼠狼的。姥姥的古里经常会讲到它们，也提醒我要敬畏它们。如果看见一只黄鼠狼戴着帽子站在路边的话一定要夸它简直和人一模一样，这样它就会成精成仙。如果谁要是说，虽然你戴了帽子，但是你也不是人之类的话，就会坏了它修行的好事，你就等着它使劲的报复吧。可是迄今为止，我还真没有见过戴着帽子的黄大仙们，所以我的祝福话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啊。我姥姥有时说着说着就开始数落起我的姥爷，说他不该惹怒了黄大仙。因为我姥爷曾经爱用弹弓打黄鼠狼，然后把它们的皮毛卖给收购站。有一次，他失了手，打中了一只大仙的眼睛，但是大仙并没有逃走，而是扭过身用流血的眼睛狠狠的与我姥爷对视。我姥爷说觉得后心发凉腿有点软，后来他就再也不敢打黄鼠狼了。可是后来他最疼爱的小孙女同一只眼睛由于意外事故受伤，他就觉得是对自己的报应，一直自责到去世。

 

 

 

夜晚的村子是很静的，但是据说偶尔会听到铁链子的哗啦声，那是老简发出的。老简不是一般人，他是村子里的阴差。比如说村里如果有人大限将至，他就会在夜里带着小鬼到这户人家去拘魂。他老婆说他的奇异之处是夜里不睡觉，总是跑来跑去，特别伤鞋。所以村里人对他的言语特别注意，总觉得里面会有一些意味深长的提示。他也在村里行医，比如在温水里放蝌蚪，然后叫人一口气喝下去之类。那时候山里面找医生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山里人会有一些偏方。比如我姥姥要是哪里不舒服，她就会给自己打个酒火。在碗里倒点酒，然后放一个棉球在里面，点燃棉球后，她就从布满蓝色火焰的碗里快速捞出一团火，放在不舒服的地方涂抹。现在想起来，鼻子里还有那种酒的味道。

 

 

 

因为后山里有家里很多先人的坟，所以姥姥会叮嘱我不要在后山跑来跑去，冲撞了先人犯了忌讳。比如有时候我突然不舒服比如发烧了，她就拿出一只装了水的碗和三只筷子，跪在门口，给我打汤气。嘴里念念有词：老头子，可是今天宝看见你啦？如果三只筷子在碗里立不住，就再换一个死去的先人问。如果说到某一个死去的先人，筷子立住了时，姥姥就恳求这位先人不要生我的气，我还小，不懂事，并且许诺会烧纸钱给他。仪式做完，再煮一碗热热的姜汤给我喝下。如果再不好呢，夜里就叫魂。我还能记得姥姥在窗外颤颤悠悠地拖长嗓音喊：宝喂，来家哟......小鸡子一样发烧的娃娃，没有医生，没有药再加上黑漆漆的山路，当时的姥姥该是多么的惶恐哟。幸好世界上没有比爱更好的良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