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州散记

初到全州，在城郊一个叫半边街的地方住下来。那里原本是个国营厂区，工厂停顿后人去厂空，留下几排人工宿舍，多半闲空着，入住的人不多。出门左面隔间的是一位当地称为“仙娘娘”的人物，她家门口长年竖一招牌：看相、算命、看日子、看风水。那“娘娘”平日不大出门，大门总是半掩着，有顾客上门，话语一阵，又悄然无声，似乎显得很神秘。每月总有那么两回小车接送，出门做生意。右面隔了几间的是个小型酿酒坊，门口挂着三块牌：纯粮米酒、正宗饼药酒、祖传三清酒。几种酒分封在大小不等的陶缸里，度数高低不同，价格介于两元至十元不等。时有乡下农人提着塑料桶前来。老板是湖南人，有事没事在门口枯坐着，不见他高兴，也不见他着急。缸里的酒香封存不住，纷纷跑到街上，老远就能闻到，过路人的嗅着鼻子说：香。

半边街的对面是山，山的后面还是山。山下的公路上货车没日没夜地跑来跑去，不远处的青石山上，挖掘机凿石声不曾停歇。晴日里，我早出晚归忙于生计，顺便也拍些古树、老桥之类的照片自我欣赏。雨天里不方便出门便想到读书，于是在一个雨天的午后，寻到了全州县城里设在老法院三楼上的图书馆，馆里的书刊甚少，不到家乡繁昌图书馆里的十分之一。好在馆里的工作人员还算热情，当即办证借到书籍，心里还是高兴。

闲下来的时候也四处走走。沿公路往北一华里到龙眼井村。五十多户人家，散落在山坳里，掩映在那些高大的原生态的树木丛中，那些房子多为三层楼结构，自然高大气派，但一些树木同样高大茁壮，其高度往往超过屋顶。有些常见的树种，也有些不知名的树种。奇怪的是这里所有松树都割了几块树皮取了油脂，显得有点惨不忍睹，好在野生的朴树、冬青、榔树等风景类树种却保存完好。漫步在这遍布林木的村道上，能感到空气的良好和野性的气息。也时常能看到院内或檐下，三五人、七八人围着小桌喝茶。这是当地规矩，不管是邻人还是亲人，进门就是客，坐下就架锅，炒瓜子、花生等茶品，或拿出米花、米粳、猫耳土食品，再煮姜茶。把姜切碎加盐加茶叶加水，一轮一轮地斟，小杯小杯地喝。我受邀喝过几回，并不觉得好喝，但据说这样的喝法是为了发汗避瘴预防生病，想来应是有好处的。

如果说喝茶有特色，那么吃法上也奇特。家家备有怪样锅，有嘴有耳没锅盖、边吃边煮边烫，锅里放蒜放姜加辣椒粉加豆豉。说来也怪，不管是煮汤炒菜，还是荤菜素菜，必放豆豉不可，是不是这东西特别营养？不得而知。那锅多半也就放在地上，饭桌上没有四碗八碟，也没有鲜汤之类。这里的招牌菜是禾花鱼，一开始我还以为叫荷花鱼。禾花鱼在我看来就是小鲤鱼，但实际上是团鲤的变种，因其长期放养在稻田里，吞食水稻花而得名。一次见“仙娘娘”在檐下做禾花鱼，她将活鱼从提桶的清水中捞出，肚子切一口，抠出鱼胆即放入锅内油煎。不去鳞和腮，说是食之更鲜。还说禾花鱼刺少肉多，骨软无腥，你等会过来尝尝。我后来在饭店食过一回，做法不一样的。那是瓦罐煨煮，端上来时，汤开鱼熟，开盖满室生香，吃时佐以姜丝、蒜汁，确实味美。另在半边街街头见一中年男子拎着半蓝晒干的禾花鱼，二两左右的一条，金黄色，煞是好看，但闻之似有烟火味，似是烟熏火烤过。据说这等禾花鱼清朝时是贡品，蒸着或焖着吃，是招待来客的上等好菜，食之别有风味。一问价，二十元一斤，不算贵，但也不便宜。

晚饭后散步，几成定律。某日沿龙眼井村往北两华里至全州老火车站一弄堂口，见弄堂里排满的小长凳上坐满了人，黑压压一片，人、车皆难以过去。一户人家门口摆开三面大鼓，一些头扎白布之人出出进进正在忙碌，原来是办丧事。见我观望，身边的老汉与大妈都让我坐下，说马上要演歌了，还能领到吃货，果然，鞭炮响过，三面大鼓同时擂响，人群为之振奋，一个体太丰满身穿演出服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喝起孝歌：擂起三通鼓，金锣挂两旁。孝家开大悼，闹奉送新亡。远近都知道，宾客坐满堂。寅葬卯发起，儿孙代代昌。凶神并恶煞，移送到别方。那鼓点时快时慢时轻时重，随着歌师的歌唱韵律节奏变化起伏，夜半听来，声传数里。女歌师边唱边舞，动作近似夸张，唱得是地方曲牌，我听来甚感吃力，似懂非懂，歌词也是边上的大妈告诉我的。一曲终了，主家递上红包，歌师照例说些宽慰与祝福之语。余下节目也很丰富，独唱、男女二重唱、地方小曲、流行歌曲、独舞、双人舞、集体舞、轮番上场。表演之间，两个青年妇女专事分发礼品：糖果、水果、米粑、瓜子、炒米糖、奶茶、粽子。一次只发一样，挨个挨个发放，发完这种，再发那样。在座的乡邻边吃边看，倒也乐趣。我眼见夜深，起身离去。据说后头还要发香烟，节目至凌晨一时方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