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前横着一条河坝

 

 

作者：唐锦禄

    主编：非   鱼

 

       老家庄前有一条长长的河坝，长着许多杨柳和楝树。初夏时节，杨柳树颀长的叶子放出白莹莹的光，很惹人的眼；而楝树细碎的紫花儿一瓣瓣地在南风中洒向水面，逗得河中的鱼儿追逐个不停。我们常在这样的季节里，穿着短裤和薄衫，赤了双脚，在树荫里游玩戏嘻，那河坝成了我童年的乐园。

       不单单是孩子们，大人也总爱有事没事的往坝上跑，捧着碗的，执着扇的，抽着旱烟的，都要来这里凑个热闹。特别是夏晚纳凉，一扇在手，驱热扑蚊，直是快慰，何况，坝间还有一座小巧的榆木桥呢。我们喜欢的晚间，大人们陆续携了板凳竹椅来纳凉了。而在夕光甫逝之际，孩子们是早已铲净了坝沿仅存的几棵杂草，用了木桶提得水来，把地皮泼得湿湿的，然后趁土现白铺上凉席，占好了自家的地盘儿。远远望去，一条席子连着一条席子，摆长蛇阵般，蔚为壮观。

       等到纳凉的人都坐定了，便有闲不住嘴的角色，拉长音调，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着趣闻逸事，勾得人心眼儿痒痒的。我最喜欢听后邻的三小讲"聊斋"，一段一段的，听得人惊惊悚悚，却又放不下，总是把悬到嗓门的心抑下，又央他再接着讲。三小讲故事是蛮有一套的，很有悬念，能扣得住人。只要他一张口，左右十几张席子上的人都要凑上来洗耳恭听。他原先是在镇上读中学的，成绩相当好，却因为患了一种致命的病，不得不辍学了。三小人长得很秀气，白白净净的，薄嘴唇，能说会道，却在二十多岁上消殒，真可惜。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晨，坝沿长出了一溜齐刷刷的青草，而三小已再不能睁开他黑亮的眸子。记得三小常给我们讲的是一则老掉儿的笑话故事——一个叫做张三的人，有三百两银子埋在地里，想想不妥，又写一牌插上：″此地无银三百两"。邻人王二见状，星夜挖走，又恐张三生疑，遂亦插一牌：″隔壁王二不曾偷″。都是欲盖弥彰，很是让我们捧腹了一场。

       在众多的听众中，有我的近邻王二小。这人二十四、五岁了，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专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曾偷过我家一坛子二十多只鸡蛋，很让人憎恶的。三小每回说着笑话，见王二小也嬉皮笑脸地挤在里面听，便翻出这则笑话，大家伙儿都轰然大笑。王二小便涨红了脸，悻悻地不知又转摸到谁家倒霉的瓜地里去了。

       三小不能来河坝上乘凉了，我们便仰在凉席上，透过稀落落的楝树叶，看看天上的星月，有时，几个顽皮斗起真来，互不服气，看谁能数得清天上的星星，便″一、二、三、四……″地数呀数呀，不知不觉中，口中都歇了声，渐渐地俱入梦乡。等到夜阑更深，大人们抱回时才发现背脊巳渍得冰凉冰凉的了。

       这些年，河坝上已鲜有纳凉人了。家家都有了电风扇，甚至空调，有了宽敞的庭院、平台，渐渐的都疏远了这河坝。有时，一个人静静地立于河坝上，望着高远的天宇，想象着遥远的往事，心境便和脚下的河水一般娴静平和。觉得尘世中的许多纷争其实大可不必。人总该有一种自然宁静的心态。譬如这河坝，躺了这么多年，伴了一代又一代人，任脚掌践踏，任锹锄修削，任浪花冲刷吞噬，不是一样坦然地面对日月星辰么！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真正拥有这种博大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