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树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1 13:04 阅读(0)
祖父的树
曹林燕
几只小板凳放在一棵枝繁叶茂的白杨树下。
祖父背光而坐，看不见他整张脸的轮廓。光线从侧面投来，他的颧骨显得格外突兀，因为眼睛深陷眼眶之中，眉骨看起来也很高。
一些阳光正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跳跃晃动。有些碎光落在祖父的身上，也不断跳跃晃动，因为有风，树影也跟着跳跃晃动……
祖父正在歇息，正在叭嗒叭嗒地抽他的老旱烟。一些青烟从他的鼻子里冒出来，与斑驳的阳光一起在春天里舞蹈。
这是四月初的某一天上午，他刚刚完成了一件庄严的事情：种树。他在沙嘴山下已种植了很多树，并且都是些小槐树苗子。
过去，总有外村人偷偷在山上砍树，祖父曾义务当过护林员。近些年因为脚力不济，上沙嘴山的路非常陡，家里人便不再让他上山了。村上也另外安排了别人看林，祖父这才作罢，但每年春天，他还是会在山下栽种一些树木，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昨天他门前的西墙角也栽了一棵小槐树，像他的大拇指那般粗细，因为我硬缠着要他栽。我说以后槐花开了，我在家门口就能摘到槐花，让母亲给我做蒸饭吃。
祖父呵呵地笑，呵呵地答应着。他在小槐树周围栽了一些矮枣树，上面有许多小刺，说是怕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摇树。
祖父的担心并非多余。以前他在门前栽过几棵小白杨，被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玩耍时摇死了两棵。他很心疼，扬起巴掌就打我屁股，还一个劲地说：“造孽啊造孽，你们害死了两棵小树，它们也是命啊！”
后来，他又补栽了两棵，为了防止我们再进行搞破坏，他专门从后坡挖了野枣枝将杨树们严实地围护起来。这招果然管用，我们玩耍时都要远远地躲着枣刺，再也不敢靠近白杨树。
当然，祖父并未打疼我，也只是吓唬吓唬而已。
祖父一生最爱栽树，听我母亲说：河滩上那片柿子林，都是祖父早年一棵树一棵树亲自栽种的。后来大队把那片柿子林分给了五组的村民，村民们并不知道珍惜，在林子里放羊放牛，胡乱砍伐，祖父想不通，因此而大病一场！
村南的高坡原是一片茂密的槐树林，粮食短缺的年代，人们为了开荒种田，硬是在一夜之间把整个高坡扒光了！
后来日子逐渐变好，村人有了剩余的粮食，就不愿意再上高坡种地了。高坡慢慢地便成了荒芜之地，大队分坡时，仍将高坡分给了五组的村民，村民们也在高坡上放羊放牛，高坡也一直秃着、荒芜着……
祖父恨得直咬牙，他在村子里跺着脚骂道：这五组的都是些败家子，好好的一面高坡，就这么一直荒着，多可惜啊！这五组的都是些败家子！
还好，后沟的林地分给了四组村民，也就是我们这一小组。
我们家也分得了一块槐树林，刚好在沟底。
祖父总算得了些安慰。
他便整日地将自己深埋在槐林之中，捡乱石，修滑坡，引沟渠，防山火……他惟恐别人闯进林子里胡乱砍伐树木。
村中有个姓杨的懒汉，非常狡猾，不但专在夜里偷树，还将砍倒的槐树树茬用枯叶或者沙土掩盖住。祖父没办法，为了防杨懒汉，他经常大半夜去后沟守林，家里人不放心，有时也轮流陪他下后沟。
祖父栽树成瘾，在村南大路两旁栽过很多钻天杨，也先后在我家房前屋后、路旁渠边都栽过槐树、杨树、榆树、泡桐和香椿树……
他说：树是村庄的眼睛，比人诚实。人会忘本，树却不会，它们只会带给村人财气和福气！
不管祖父的话是否有道理，他毕生选择了做个本分的农民，一年四季都在洋峪川不停地栽树。
他挥动双臂，把风沙击出手掌；他佝偻着后背，在他的影子里徐徐下陷；他弯腰躬耕，让树木变成一种苍绿；他守护田野，用一个季节的耐心成就一面坡地的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