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印象

 

我的祖父离开我们已经46年了。但是，他那安贫乐道、与人为善、知书达理、勤劳节俭的品格，却在我的脑海里印象深刻，难以抹灭。

 

祖父在我的印象中，清瘦、矍铄，在我对他有所记忆的时候，就已然是一位典型的农民老人，说话轻声细语，走路柱着拐杖，腰有些许弯。

 

 

 

在我们家乡，祖父是少有的几位读书人之一，人们都说祖父的四书(古文学）底子很厚，是乡邻们公认的秀才。和他同学的几位有的外出求学，后来参加了革命，有的解放后当了干部，有的当了老师。而祖父一直隐居乡里，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他为了维持生计，编草鞋、炸油条、牵挂面，靠着勤劳的双手，做一点小买卖，养家糊口。我曾经问他，刚解放，搞土改，需要读书人出来工作，为什么不出来做事？他说，教书坐冷板凳，日子不好过。当干部得罪人，不好干。人家陶渊明县官都不做，弃印归乡，自食其力，何况我等？倒是乡亲们有结婚下帖子（写请柬），有人去世写祭文（悼词），他都乐于出手。在农村，写请柬、悼词，都非常讲究，都必须用文言文写，而且称谓、落款，用词必须符合古文规范，农村读书人少，只有求助于他，他从不推辞。他写的文字，人们都视作范本。

 

 

 

记得我6岁左右，我们本村里有几个堂哥堂弟，也都到了或者超过了读书的年纪，于是族长就想利用祖屋在庄子里自己办一个私塾，让祖父出来教我们。好说歹说，祖父终于答应了。祖父就在祖屋里教我们5个人。他先教我们读《三字经》、《百家姓》、《幼学琼林》等，祖父的字写得非常漂亮，那楷书就像是字帖一般。为了节省，祖父让我们买来牛皮纸，自己装订练字本，他为我们写好活页字帖，让我们描写。没有毛笔，他就从羊背上剪来羊毛，用松树油粘在一起，再装在竹子筒里，自制的毛笔就成了。

 

在祖父的教导下，我爱上了读书、写字。以至于后来上公办学校，我偏爱语文，大抵从祖父那里受到的影响。由于祖父对我的严格要求，我的毛笔字也渐渐长进。每到过年，家家写对联，都请祖父去写。祖父就把我带着，让我帮忙裁纸，牵对联。路上祖父念念有词：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然后对我解释说，桃符就是演变到现在的对联。替农家写对联，祖父总是能根据该家的情况，自己现编，因此很受人喜欢，村民也要用一碗肉面招待，我也跟着享受。如果是困难家庭，他不愿麻烦人家，他就让别人把红纸送到家里，利用空闲时间写好，然后让人家来取，他说，这样就避免了人家没有肉面招待的尴尬了。

 

 

 

祖父一生喜欢读书。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夏天的午后，屋角处的枣树上，蝉声阵阵，鸟声鸣鸣。祖父手捧着厚厚的《石头记》，坐在大门槛上，忘情地读。读到入情处，禁不住摇头晃脑，有时候头会高高的向后仰起，仰起，就如同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那位老私塾先生。祖父读书是古代的那种唱读，字音拖得很长，抑扬顿挫，高低起伏，书声和树上的蝉声鸟声混合在一起，就如同摇篮曲，我在旁边，一会儿就睡着了。

 

祖父一生怕惹事，恪守孔孟中庸之道，从不和别人争吵，也不占别人便宜。如果村民中有人争吵，总是找他评理。他德高望重，通情达理，不偏不倚，他秉承的理念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如同路边的石头，可以供走路累的人坐坐，又像是山村路边的野花，自开自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的这首词，亦可是祖父一生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