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过年了。人们仰着笑脸准备年货

垄上行

 

又要过年了。人们仰着笑脸准备年货，熟人见面，话题总离不开过年的事。一到过年，总由不得要想家，想小时候在家过年。

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一到腊月，家户卖完猪，村里各生产队就安排杀羊分羊肉。知道了哪天杀羊，早饭后迫不及待地领上弟弟去登场地（我们第一生产队场院）看动静。自觉去得早，可总有孩子去得更早，太阳刚从东山露头，天还留有夜里的严寒。为保暖和生热，孩子们围成一圈双手拢袖，双脚跺地，嘴里吐着白气说道过年的事。孩子们眼里，过年无非是吃、穿、玩，尤其吃肉，一年到头也只在过年能吃上几顿肉，杀羊就要吃肉，怎能不兴奋？

一生产队的男人聚齐后先自由组合，每四户分一只羊下水和骨架，组合完毕开始杀羊。记忆中，一队每年杀羊是班荣大爷，一见他拿起那把明晃晃的杀羊刀，伙伴们就停下闲说跑过去围在窗台根早已为杀羊支好的门板旁边。先由两人把羊抬起搁躺在门板并分别固定前后腿，班荣大爷左手拽羊耳，右脚踩羊脖后，随即举刀，旁边一人赶紧在羊脖下放一脸盆。羊可真温顺，始终不反抗，只会“咩咩”哀叫，眼里汪满泪。见班荣大爷举起刀，我便不敢再看，转身看酒店街，但不舍得离开半步。听到杀完羊，转身回来，羊头、身已分开被抬到地上，另外大半盆血还冒热气。一只杀完再杀另一只，周而复始，直至杀完最后一只。各组抬着分到的羊购回开膛破肚，要去河里洗肠肚，伙伴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场地。有幸运的男孩子，讨到一个猪尿泡，找一节麻梏从尿泡口插进去，用麻绳系好后吹起来。被吹起的尿泡上还隐约缠绕着血丝，在阳光下泛出些微光泽。

羊肉另外队里统一分，羊肠肚和骨架洗好后下午在其中一家煮。得煮整整一下午，煮好晚上四家人在一起啃骨头，喝羊杂汤，而后再将喝剩的杂碎分舀开四份。羊杂碎是年节第一道盛宴，好过瘾！

分完羊肉，接下来是买猪肉，点豆腐，炸油绳（麻花）和油布袋，馏糕，蒸馒头等，家里几乎每天都有变化，都有新的吃食。

过年除了吃，还有穿。那时候衣服全是从供销社买回布用缝纫机做。记得那时候班荣大爷一碰到弟弟就逗着问过年什么衣服，弟弟会喜眉笑脸地说一声“黄裢海蓝褂”，因为那些年，弟弟好像每年就是黄裤海蓝褂。

总算盼到过年，除夕夜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好像是刚睡着，就被炮声惊醒。起来吃盼望已久的山药汤煮饺子，肚饱眼不饱，吃了还想吃。吃完急赶着出门拜年，拜年的声音早已满街巷飞串。

不记得是哪一年，过年衣服由做变成买。那一年母亲不知从哪儿花五块钱给弟弟买了件蓝底白线条的上衣，弟弟不喜欢，扭捏着不给穿，我和母亲哄着穿上，真的不好看，把弟弟装得像个小丑，但为他不淘气，拜年路上，我和母亲故意走在身后一个劲地夸说衣服好看。这会儿想起来，弟并非因为我与母亲不切实际的夸奖而放弃对衣服的纠结，只是那年他有一件更稀罕的东西。那一年腊月，父亲从太原给他买回一把装火石的手枪。装上火石，扣扳机，一束束火光从枪口喷出，尤其黑夜在院里喷，像极了电影里的手枪。母亲又依样给手枪用花布做了一层外套，做外套时还刻意把喷火口前段两侧透光的红塑料壳露出来，实在是精致。那个年代，在偏远乡村能有那样一把手枪真的是稀缺之物，买回来弟弟一直舍不得玩，说要等到过年再玩，只是每天不知多少次要从柜里拿出来看一会儿。除夕吃罢饭，睡前就把手枪放在枕头底，早晨醒来首先从枕下摸出手枪，然后关灯对着窗户猛放一阵，束束火光似乎是与窗外的鞭炮声比高下。

拜年路上，弟弟右手握着手枪揣在口袋，一见有人就掏出来放几下显摆，惹得大人们逗说，孩子们羡慕。有了爱不释手的枪，他可能早忘了衣服扮丑的事，心都在枪上，估计也没太意我与母亲对他衣服不切实际地浮夸。从河西二姥娘家拜年出来，弟突然哭了起来，说是手枪不知怎么扳不动了。一看，是盖火石口的螺丝帽丢了，摇手枪，里面有响动，估计是螺丝掉进里面卡住了。一家人不顾拜完年父亲还得回家拾掇祭品去上坟，待在东头起想法子往出倒螺丝。北方严冬天气滴水成冰，一家人却为一把玩具手枪急得个个头上蒸汗。工夫不负有心人，不记得手枪正转在谁手里摇晃，突然，里面的火石和螺丝相继掉出来。火石重新安进去拧好螺丝，再扳，依旧火光“突突”喷，弟弟又笑闹起来，一家人如释负重赶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