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解其中味》 短翠疏红自风流

◎张晓峰 

 

这是一片难以一语定义的土地。质朴与豪放并生，粗砾与野性同旋，许久许久那片文学的云锦只在外方游移焕彩，迟迟不肯雨润这片山河，偶有几篇诗文草成尚未行远就倏然归于沉寂，及至新中华降诞，文曲之耀才真正普照凤山凌水。或许这多少有些令人讶异。

然而理性的追溯是必要的，尽管其间会承受某种痛感，但这丝毫无损于我们的成熟与自信。纵观人文地理，比之中原这里失之格局上的朗阔而略显局促，比之南国又失之香软而凸显苦寒。长久以来，狩猎与游牧的镝音鞭影伴着连年征伐的刀光剑气不绝于耳目，即便间或有汉风拂来催生出几颗根苗却终竟难以成林。《塔子沟纪略》载：大清初年朝阳这座契丹留下的废城依旧“荊榛满地，虎狼群游，及至佑顺寺拔地而起才渐有人烟”。此后随着皇风解禁，一拨又一拨关内移民带着几片泛黄的故纸和一丛丛故事相继来此定居，强劲的汉风才渐次醇化润泽这片广袤的土地，于是大多子民身上或多或少地烙有“移民”的印痕。其实辽西如是，东北大抵亦如是。

好在这方水土一向襟怀天下，包容万方，使得芸芸众生不久便有了强烈的归属感，再化之以文，人们的精神脐带才渐第生出文脉同源的认同感。寒来暑往，物换星移，历经数百载的持续滋化，主流的文种才得以落地生根，且渐有果实挂枝，尽管尚不丰硕。由是则不难理解，这方水土何以一直涌现不出大师级的文豪墨客。这并非是什么“落后的文化心态”，比之外方未曾同步行远，何谈“落后”，正视差距只为激励我们奋然前行。因为清醒远比盲目“自慰”或刻意“作伪”更具当下意义。

基于对上述文史的梳理与辨析，再去审视朝阳文学的流变与收获，才足以让我们因异军突起而感到自豪与欣慰。因为六十多年来，辽宁文坛已屡有现于朝阳的“青铜”之鼎于高端炫彩生辉，且毫不逊色，而散文即是重器之一。

仔细研读应征作品犹如幻入五彩缤纷之境：时而令你“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时而令你几欲“居岩更凡骨，窥洞觅鹤俦”；时而令你倍感娇花潤目，红酥怡心；时而令你时空叠错，浩叹唏嘘；时而令你五味杂陈，怆然泣泪；时而令你柔肠百结，月夜怀人；时而令你血脉怦张，豪情万丈；时而令你冥玄顿悟，至于信仰；时而令你想入非非，陡生羞赧；时而令你如品香茗，脱俗近雅；时而令你仰之弥高，心生愧悸；时而令你正襟危坐，勃然作色。当然也偶生寡淡索然，蜡味涩舌之感，尤其读到思想钝化，单薄空泛之作委实令人无语。

一个多月以来，我时常沉浸在阅读《辽海散文大系。朝阳卷》的快慰中，至少有一半作品有筋骨、见气韵；有文眼、见才情；有旨趣、见灵性，呈现了较高的精神维度，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有些篇章思想之锋锐直抵精神内核，从而消解了许多蔽于灵窍之上的寄生角质，读之有一种穿心而过的艺术享受，故而为满纸烟霞所幻化的散晕与芬芳所迷醉。无需讳言，因为这本书为“朝阳卷”，不是“精英卷”，所以在恪守“公开发表”的底线时，也出于市县区和老中青大体平衡的考量，个别“下乘”之作难免列于其间，也恰好方便后人一睹时下朝阳散文创作的整体风貌。

通览近百篇来稿，见刊于国家一流文学期刊的比例实在偏低，总计不过十几篇，不能不说尚有相当部分作品存在种种“类型化的认知”和乏味的“公共话语”。这是因思想平庸而外化的无奈，也是对散文这一文体缺乏足够敬畏的表征。

如果说本卷整体来看成色尚佳，恐与客居他乡的朝阳籍作家的倾情加盟不无关系，至少增添了大气和提升了格境，同时也褪却些许土气。许久以来，我一直为所谓的“新辽西派”心存疑惑，因为在我看来压根就没有什么“辽西派”而何来一个“新”字。大凡云流称派者无疑是一种预设的限制，因为我们不仅需要突破，更需要创新。关注本土没有错，但我们不应躲在象牙塔里一味地吐纳“既往的地气”，而应直视如今农民与土地的关系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裂变中，我们不应选择性无视工业化和城镇化两只巨手合力撕出的豁口，而应敏锐地捕捉固有的依存关系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微妙异化以及带来的困惑与苦涩。因此一味惯性地去臆造所谓的“田园”或“乡土”难免会失之于“矫情”。其实散文从不排斥对“过去时”的钟爱，关键应巧妙滋入“当下气息”和个性化幽香，从而引领人们透过物化的方寸开口吸纳精神养分。这就需要不断突破自我，重新定位毫端的维度和指归，一同朝着中国散文的高端之地凝眸抵近。窃以为“土气”不等于“地气”，更与才气和浩气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