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18:47 阅读(1)
磨坊
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一大块庄稼地,地的那头有栋房子和我家遥遥相对,那是村里的磨坊。我奶奶管它叫“电磨”,以区别她那个年代耗时费力用毛驴拉的石磨。
夏天的中午,村路上少有人迹,地里的庄稼在烈日的炙烤下显出一派无精打采的样子,满世界只听到蝉的悠长的嘶鸣。我打磨坊门口经过,院子里静悄悄的,我抑制不住好奇将磨坊发黑的大门推开一道缝,扒着门缝向里张望。
磨坊光线幽暗,只有黑乎乎的机器立在那里。我壮着胆子抬起头,当看到房梁上那根粗壮油黑的檩子上掉拉着的一截绳头时,感觉有股凉气从门缝里钻了出来,身上顿时感觉有点冷。奶奶说:鬼都是中午出来活动的,谁乱跑就抓谁。我很害怕,赶紧离开了那个院子。
夜晚,一大帮孩子大呼小叫地捉迷藏,一会儿在村东集合,一会儿又呼啦啦撤到了村西,在经过磨坊的院子时,不知那个坏小子喊一嗓子:吊死鬼来了!一帮孩子立马作鸟兽散,各自没命地往家跑。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能看到自家院里母亲就着窗口透出的煤油灯的光亮在用棒槌一下一下砸晒干的猪草的身影了,还是有点惊魂未定,总感觉有个黑影吐着长长的舌头站在我身后。
农家不养闲人,在我的个子长得比桌子高一点的时候,就能帮父亲一起去磨房磨面了。
磨坊是一间大房子,地中间有一个大水泥池子,机器安装在池子的一边。磨面时麦子从机器上端的口倒入,磨碎的麦子一小部分进入了机器下端的面箱成了精粉,大部分的碎麦子在池子里堆成了小山,等着再一次的循环往复。直到池子里的麦渣变成一小堆黄灿灿的麸皮,箱子里盛满了面粉,就算大功告成了。
阳光从门外照了进来,有父亲在,又有机器的轰鸣,感觉这就是一间普通的工坊。我站在池子里,用铁锹把碎麦渣铲进小木斗,提起来递给站在池边上的父亲。刚刚能顶个人给家里做点事儿,干这样的活儿还是觉得蛮有趣味。在短暂休息的间隙,我又习惯性地抬头看看房梁。
那根拴在檩子一端一颗粗铁钉上的短短的绳头没什么特别,上面落满了灰尘,像一根毛索索的破布条。不知是在盖这间磨坊或者安装机器时派过什么用场,没顾上取下来,留给年幼的我一个一直以来猜想的由头。在我童稚的心里一直固执地认为那个我从未谋面的可怜的人,他就是吊死在这截绳子下面的。
那个可怕的黑夜,那个绝望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变故摧毁了他,让他抛下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孩子,失魂落魄地来到这里,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那些夜半嘈杂的人声砸门声碗碟的破碎声女人的哭泣声,是那个远去的年代里被命运放逐的人们挥之不去的噩梦。母亲每每说起这些人,无不带着深深的同情和惋惜。那些年在这个闭塞的小村庄,村民们一直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隔天把那个男人从我头顶的这个房梁上取下来时看到的可怖一幕。
这间磨坊也一直笼罩在阴森森的传说中。在我上学的学校,有一个比我高一年级唱歌特别好听的女孩,长的黑黑胖胖的,经常在学校文艺汇演中唱独唱,大家在私底下说她就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从她阳光健康的样子来看,她可能压根就不知道她的出身和关于她父亲的的那段黑色的历史。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间忧伤的磨房也在寒暑交替迎来送往的时光里,见证了这个小村庄的变迁。包产到户的那一年,哥哥承包了这间磨房,同时它也肩负起了另一项使命:给这个偏僻的小村庄供电,也正是这个原因,让它遭受了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