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眼睛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08:52 阅读(0)
奶奶的眼睛
王昌勇(贵州都匀 布依族)
每次回故乡长顺乡下老家,总会在堂屋中神龛上看到供奉着的奶奶的一帧遗像,看到奶奶的遗像,不禁会勾起我对奶奶浓浓的思念。
奶奶出生在邻近一个叫“坝上”的布依寨的陈氏人家,生于晚清时期的1907年,与旧社会许多农村妇女一样,奶奶没有名字。爷爷在我未出生的好多年前便过世,我对爷爷没有任何印象,那时我家生活困苦,据说爷爷过世时身上破衣烂衫,连一件成点样的装棺衣都没有。作为一家之主的爷爷长期瘦弱多病,因而我家家境困顿,生活艰难。爷爷58岁就“走”了,爷爷过世后20年,1985年奶奶才“走”的,享年78岁,她到天堂与爷爷赴久别的重聚了。那时我还是11岁的懵懂孩子,还没有十分悲痛的感觉,后来在渐渐长大中才深切地体验到失去奶奶的悲痛。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奶奶身材矮小瘦弱,身高不超过一米五,总是穿着藏青色或蓝色的自织土布布依族服装,头缠布依族妇女黑色的包头布,鬓角露出雪白的银发,瘦削的脸膛上铬下岁月布满的深深沟壑,奶奶两只略显浑浊的眼睛最让我记忆深刻,奶奶的左眼看上去比右眼小些,并且长年都是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尽管穿着朴素低质的衣服,但喜爱卫生的奶奶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穿得干干净净的。
记忆中的奶奶是“故事大王”,童年的我最喜欢听奶奶讲故事。别看奶奶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老太,但很会“摆白”。奶奶说的故事有的是布依族民间流传的,但更多的完全是凭自己想像编纂的。奶奶的故事非常精彩,既有神话故事,也有许多反映家庭家风为人处世哲理的故事。奶奶摆起“白”来精彩纷呈,情节扣人心弦,让人急不可待地急着要听下去。夏天的夜晚,月光皎洁,繁星满天,童年的我坐在寨子晒谷场中高高的稻草垛前,背靠柔软的稻草,静静地倾听奶奶讲述精彩的童话故事,幼小的心灵插上翅膀,在自己憧憬的童话世界里跟着奶奶的故事一起飞翔。而在寒冷的冬天夜里,在被柴火熏烤得四周土石墙壁乌黑阴暗的陋屋内,在灶台小煤油灯晃动着的昏黄暗淡的光影下,我与奶奶围坐在柴火坑前,在眼前猎猎燃烧的木头树枝的火光中津津有味地倾听奶奶讲故事,能够让我感到浑身温暖,战胜乡村寒夜枯燥乏味的寂寥。
作为老一辈的布依族,奶奶满口说的是布依话,汉话却不流利。而我对布依话似懂非懂,听故事时常会要求奶奶用汉话。所以奶奶每说一句话总会先在大脑中把布依话翻译成汉语后再述说出来。因而在述说中总是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并不时又会冒出布依话来,那些恢谐幽默故事使人在捧腹大笑之余感悟出一些生活哲理。而有时奶奶见我迟迟不肯去睡觉,便会编出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让我听得毛骨悚然,惊恐万状,害怕得立马上床蒙头而睡,生怕奶奶说的故事中的老妖婆、老蛊婆、老熊婆来抓我。
奶奶虽然没有文化,但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针线女红。尽管年老了眼睛不太好使,但她一有空闲就坐下来穿针、引线、纳底、着色,专心致志地做着针线活儿。勤劳的奶奶收捡着一切可以利用的边角碎布,纳鞋垫,做布鞋,绣花围胸、围腰,有时还帮别人家缝孩子戴的老虎帽,做背孩子的花背扇等。奶奶的女红构思精巧,做工精美,她绣的花鸟鱼虫,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我想,做针线也许是愁苦的奶奶打发时光,排遣苦闷,寄托未来的一种精神安慰吧。
奶奶还有一大绝技就是唱布依山歌,据说奶奶年轻时的嗓音很优美,是周边十里八寨出了名的“百灵鸟”,后来年老了嗓音有所变声,但唱起歌来依然悦耳动听,很有穿透力。布依族是热爱山歌的民族,那时,寨子上有人家有红白喜事,办酒走亲的日子是最热闹的,我们小孩自然喜欢去凑热闹。主人客人围拢在堂屋、院坝用布依话对唱,大家以歌会友,你出我对,我问你答,以歌传情,以歌代言,以唱歌来表达对彼此的关爱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每遇这种场合,奶奶总是成为围观人们注目的主角,奶奶唱歌悠扬婉转,质朴感人,能把对生产生活的热爱,对亲人朋友的深情厚谊寄托在歌声中,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尽在歌声中。唱到高兴处能引人开怀大笑,唱到悲伤处能让人潸然落泪,唱山歌使整个小小的布依寨子变得热闹欢腾起来。当时,论对歌,周边十里八寨没有人是奶奶的对手,奶奶对歌的水平高超到可以连续唱歌三天没有一句重复的歌词。那时的我真的很崇拜奶奶,弄不明白一字不识、貌不惊人、身材矮小的奶奶怎么会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据说,当年县民委准备邀请她去州府都匀参加山歌大赛,但由于奶奶年事已高,并且乘车极易晕车,奶奶几乎每次从乡下老家到长顺县城36公里的路途都要一路呕吐晕车。而那时从家里到都匀200多公里的泥土公路极簸箕难行,乘客车几乎要八个小时,担心奶奶身体受不了,所以家人谢绝了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