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响起来

 

文/张大愚

 

他是一位拉二胡的卖艺人。不知什么原因，失去了右腿；行动全凭一付拐杖。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城市和为什么来这座城市——或许也没有人想知道。总之，他现在就在这个城市漂泊着游荡着；居无定所，食不裹腹。马路边的公园就是他的寓所；公园的长椅就是他的床榻。晚上，满天的星斗就是他的衾被。吃的呢，一包方便面或者一份最廉价的盖浇饭，就是一天的膳食。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人瘦得皮包骨，狼见了都要掉眼泪；头发与胡须疯长，沧桑的脸上独现一双大大的眼睛，倔强而又明亮。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手中的二胡。名家制作，做工考究；印度紫檀的琴杆与琴筒，黄杨木的琴轴，琴筒蒙的是顶级的野生金花蟒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价钱不菲。以他现在的收入，不知积攒多长时间才能置下这样的珍品。每次演奏完毕，他会从贴身衣兜里取出一块很干净的鹿皮，认真甚至是虔诚地擦拭着二胡的每一个部位。长时间的使用摩娑，琴体包了浆，泛着温润柔和的紫光，透出无尽的古朴与厚重。此时他会与二胡久久地对视和对话，目光温暖如玉。二胡，也许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恋人或者知己吧。晚上，他会小心地把二胡放进一个铝合金的琴盒里，枕着入梦；他梦里有二胡，二胡里有他。

和一般街头卖艺者不同，他是“天然绿色”演奏。没有麦克风，没有伴奏带，就任凭二胡自身的声音在空气中真实地游走飘荡——他是个实力派。离他不远处，还有一个弹吉他演唱的女孩儿，女孩儿奇装异服，神情傲娇，削瘦的肩膀斜挎一把大大的吉他。面前支着麦克风，音响开得巨大，一张口，野兽般尖厉的声音伴随嘭嘭的吉他声铺天盖地地袭来，气势宏伟。但令人惊奇的是，二胡柔美的声音总能从女孩那震耳欲聋的声音里钻出来，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鼓，就像一条恬静温驯的小鱼儿，在人们心里游那么几游。他演奏的曲目很多，欢快的，抒情的，忧伤的，悲哀的，他都能应付自如。他最拿手也最常演奏的还是那首二泉映月，声音幽幽咽咽，仿佛被血和泪浸泡过——这是发自心底的声音——他应该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有故事的男人每天都在那里演奏他的二胡。无数路人在他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却很少停留。繁华的都市，快节奏的生活，谁会注意一个残疾人？谁又会静下心来细细聆听那种古老陈旧的声音？从早到晚，他面前的钱盒里总是那么几张少得可怜的钞票。与此相反，弹吉他的女孩儿成了人们目光关注的焦点。时尚，光鲜，激情四射，吸引了更多的人驻足欣赏。自然，她的钱盒每天都会满满的。相对而言，他就显得落魄，显得失落，甚至，可怜。也许，这只是我做为一个旁观者的想法而已，他自己内心未必这样认为——谁说这样就可怜呢？但无论怎样，他面前那个决定生存质量的钱盒总是空空如也，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也不是没有钱多的时候。我就亲眼见到过一次。我常常去欣赏他的演奏，时间一长，他就把我当做知音了。那次我又去聆听他的演奏。看到我来了，他点头向我示意。然后问我想听什么，我说都可以，他说那我还是演奏二泉映月吧。那一回他的演奏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投入，每一个音符都打到人的骨髓里去。听到忘情处，我把一张百元钞票放进他的钱盒里。我身后还有很多人，或许是和我一样喜欢真正的艺术，或许是有一颗博爱的心，总之都像我一样纷纷掏出钱来轻轻地投进盒子里，不一会儿，盒子满了，还有几张散落到地上。我敢说他从来没有这么好的收入。我想这回他应该高兴了，但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一曲完毕，四周静悄悄的。我猜想他会站起来向大家说声谢谢。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说感谢的话，相反脸上还呈现出些许的失望。他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去，仿佛有些希冀有些祈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