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厨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1 21:32 阅读(0)
造厨
张大愚
看见父亲进了厨棚,段明贵感觉脊梁骨冒凉风,下边也似乎有了点尿意。
父亲面沉如水,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言听计从的儿子,这一次竟敢自做主张来婚礼上掌厨。被挑衅的感觉将父亲彻底激怒了,他的身体像台发动机似的剧烈抖动起来。或许是受到了传染,段明贵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浑身筛糖。不同的是,父亲是气的,自己是吓的。
半晌,父亲很自然地扬起了右手。这个动作段明贵以前没少领教过,他下意识地把左脸亮出去,准备迎接父亲的大巴掌。但父亲突然停住了,他发现一年没见,儿子已经比自己高了半头,曾经稚嫩圆润的脸蛋也变得有棱有角了。父亲的胳膊中途拐了个弯,落在自己的后脖子上,像是在抓痒。最后叹口气,拨开人群,走了。
段明贵从小就怕父亲。
印象中,父亲对自己只有蔑视与呵斥,从没正眼瞧过自己。段明贵在城里干了五年厨师,手艺已经呱呱叫,但父亲不认可。堂兄想让段明贵到自己的婚礼上做主厨,父亲不首肯,还下了狠话:如果敢去婚礼上丢人现眼。小心打折你的狗腿!
段明贵感觉内心被深深刺了一刀。翻来覆去想了两个晚上,他决定到婚礼上试试身手,证明一下自己。他想让父亲看看,自己的手艺到底行不行。更重要的是,他想改善与父亲这种剑拔弩张的关系。
所以段明贵最终还是来了。不但来了,而且还站到了主厨的位置。
父亲的撤退意味着首战告捷,段明贵心里有些得意。他把这种好心情沿续到了下面的酒席当中,接下来的菜越炒越好。席间几乎所有人都挑起大拇指称赞:吃了半辈子席,才知道什么是好席面——这菜弄的真是个味儿!你小子有两把刷子!
段明贵挠挠头,有些羞赧地笑了。他环顾一下周围,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不远处偷偷的看着他。父亲此时脸上多云转晴,眼角甚至流露出一丝笑意来。段明贵心里有点发热,大着胆子去触碰父亲的眼神。四目相对,父亲飞快的把目光移向别处;然后响亮地咳嗽一声,板起脸,踱到别处去了。段明贵长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在父亲心里的地位正一点点上升,与父亲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正席的时间到了,段明贵把心弦崩得紧紧的。现在他要完成自己的看家菜——龙舟鳜鱼了。
段明贵跟前挤满了人,个个面带期许,都想欣赏一下这道菜的制作过程。段明贵起了大油锅,把造成型的“龙舟”(鳜鱼)捧在手里,准备开炸。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咳嗽声,这声音里充满鼓励,期待,欣慰,自豪……段明贵猛地回了一下头,正遇上父亲热烈亲切的目光。他突然感到一股热浪从脚底涌上来,浑身上下都是力量。油烧好了,青烟直冒。段明贵把鳜鱼放在旺油锅里,深吸了一口气,把油锅举起来,左臂潇洒的一扬一拽,鱼和烈油一起飞到半空,跃起一道美丽的弧线。段明贵觉得手中的锅不是翻上去的,而是背后那两道热切的目光送上去的……
段明贵这次的动作幅度似乎大了些,有几颗油星溅到了灶眼里,腾起一小股火苗子,火苗子又钻进热油锅里,爆起更大的火焰。风也来凑热闹,很急切地把火焰送到了铺着油毡的厨棚顶子上;火借风势,又很快蹿上了主家的正房……
段明贵先是傻了,接着被别人喊救火的声音惊醒了,没来得及细想,拎着炒菜的勺子就跟着别人上了房。慌乱中,他跌了一跤,刚要站起来,后边有人焦急的跑过来……
火彻底救灭时已经黑天了,在场的人个个惊魂未定筋疲力竭。
主家哭丧着脸说:好歹没什么人受伤。
静了一会儿,突然有人问:掌勺的大厨呢?大家这才想起少了段明贵,赶忙分头去找。有人在墙角的瓦砾堆里找到一具蜷缩的尸体,面目全非,可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把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