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的年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0 11:55 阅读(0)
【西南文学•新刊速递】蔡雪梅(江苏)/二舅的年
一夜大雪过后,大年初三去乡下亲戚家吃年酒,见到了二舅。二舅老了,话明显少了。满屋子老老少少谈笑风生,聊着针头线脑的家务事,烟味、瓜子味、自酿的黄酒味,混杂成浓浓的年味。二舅远远地坐着,沉默寡言。一个人如果在一种境遇里浸泡得久了,生活就会写在他的脸上。二舅的脸上写满了孤独落寞。我感觉,年,离他好远。
从前的二舅个子高高的,舒眉朗目,性格活跃,亲友聚会的时候,老远就听到他那口洪亮的嗓音,谁都知道这是二舅在谈古论今。二舅喜欢议论,口才好,评说起当今的国内外时事来,语调铿锵有力,句句话儿掷地有声,手臂随着抑扬顿挫的语势语调上下挥动,气势贯通,很有节奏感,再配合着丰富的表情,天生一个演说家。
二舅是碗厂的退休工人,二舅母十几年前去世了。他虽然拿着两千多元的退休金,但一刻也不肯闲着,不光收种自己家的地,还出去帮人家种田。一次帮人家收黄豆入库,不小心踩着满地打滚儿的黄豆,人就仰面朝天重重地摔了一跤,腰受了重伤,住进了医院。后来,腰腿拉下了毛病,走路很不方便。
前年11月,表弟患绝症离世,二舅的天一下子塌了。人世间最深的痛无非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说,想起这些事心就痛,所以心脏不好。医生说他心脏缺血,不知哪一天这心脏的毛病会要了他的命。他说这些的时候,语调很平静,就像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平常事。
晚上,年酒喝到大半,大家还正酒酣耳热的时候,二舅悄悄地离席,回到不远处自己的小楼里。
我和妈妈吃完饭,去二舅家送年礼。二舅的卧室里光线很昏暗。西墙边几只老式台箱叠得老高,一张衣橱遮住了半个墙面。南边靠窗一张木头长桌年代久远,泛着灰白的旧色。桌子西边一台电视播着南通新闻。茶杯下面压着一本老黄历,一本古书摊开在旁边。木雕旧床是房间里唯一让人感觉温暖一些的所在。被子、被单整洁,颜色虽不鲜艳,倒也清爽,让人心里生出一点欣慰。一张灰色塑料躺椅就在地中间,二舅就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电视,通过小小的屏幕和外面的世界保持着联系,度过他一个又一个枯寂的夜晚。门不用倚,脚不用踮,村口大道上无人可等。夜半雨打窗棂,一滴一滴都落在心上啊,其中的凄苦难与人说。正四处看着,二舅起身,想穿过堂屋,去后面厨房倒水。我阻止了他。透过外面的天光,我看见堂屋北面长长的矮柜上面摆着几张大相框。我不忍想象,二舅每天穿过堂屋去厨房,要经历怎样的一段心路历程。屋子里没了欢声笑语,没了各样杂沓的脚步声,没了进进出出的身影,来去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想找个人儿说说话,唉,各自都在各自的家里忙着各自的事情。“他们忙啊!”实在忍受不了死一般的寂静,就拖着伤残的腿,溜达到村口大路边修车的棚子里,看看过往的人和车,看够了再慢慢挪回家。
二舅跟我说,你们要常回家看看爸妈,只字不提自己的孤单。
那晚的风很猛,很冷。离开二舅家,回望小楼,窗口那片灯光蒙上了灰蓬蓬的雾霭,像隔着年深日久大把大把的时光。这得用多少的寂寞孤独才能把它填满啊!
忙忙碌碌之余,去见过二舅几次,他也慢慢从伤痛中走了出来。但不知为什么,二舅落落寡欢的神情就此深深烙在我的心中,像一幅木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