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哑巴”大姑

 

褚玉萍  桃花岛上的桃花源 

 

父亲每次和他的几个姐妹相聚，总会说起我大姑，每次说到都是唏嘘不已。

 

大姑要是活着已经86岁了，可惜她的生命在五十多年前被定格在了32岁，所有她的故事都是我从父亲及长辈们的口中听来的。

 

大姑生下来到该说话的时候不会说话，大一些时也只能说半句半句的话，特别的老实木讷，于是便得了个名字“哑巴”。其实，她有名字，她叫凤银，只不过她活着的时候从没有人这么叫过她。

 

大姑虽然说话不利索，但她的心智是正常的。她整天埋头做事，从不知道偷懒休息。我家祖辈曾是磨豆腐的，老话说“世上有三好：赌钱、吃酒、押小宝；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的太奶奶和奶奶迫于生计选择了做这个最苦的差事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作为兄弟姐妹中的老大，大姑便理所当然地成了这件最苦差事里的最累的“伙计”。

 

磨豆腐每天都要半夜三更起床，而且用水多、用水讲究，每天从村外的一口专门的水塘往家挑水是大姑承包的。大姑没什么好吃好穿但却长得高大结实，很有一把子力气，据说大姑担水用的大木桶是男人们常用的那种。那时候，农村的生活极其贫困，想有一双鞋都极其不易，大姑担水时从不穿鞋。无论严寒酷暑，刮风下雨，每天，天朦朦亮，通往村外水塘的小路上，总能看到赤着双脚默默无言的大姑挑着水一趟趟地往家送。无法想象，在大雪纷飞的早晨，赤脚踩在雪地里的大姑是怎样的冷到骨髓，回家后要怎样才能捂暖那一双冻得通红、裂开很多口子、甚至是流着血的双脚！

 

在村里人的眼里，大姑就是个哑巴，所以，到了出嫁的年龄也没人来为她提亲。后来倒是有户人家来提亲，但我奶奶却没答应，因为那家的小伙子也是个特别木讷的人。奶奶觉得大姑本来就木讷，再找个一样木讷的人，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呢？于是大姑仅有的一次可能成家的机会便失去了，成了家里名副其实的只知道做事从不会喊苦的“长工”。

 

苦难的大姑虽然不善言辞，但她却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她体谅家里的苦楚，体谅我奶奶的无奈，她毫无怨言、默默无闻地将她所有的光和热都奉献给了家人 。但有一次，她却发了怒，跟家人闹起了别扭。那是我小姑姑降生不久之后的事，因为家里的情况太不好，奶奶就想把小姑送给邻村一户条件较好的人家去养。大姑知道了，便发起了脾气，把小姑死死抱在怀里，不吃不喝也不肯做事，任谁来劝都不答应，最后奶奶只好作罢。其实大姑比小姑姑大二十六岁，小姑从生下来开始就跟大姑睡在一起，不像姊妹，倒像是母女，大姑怎么舍得让小姑离开呢？

 

前几年看电视剧《傻春》，里面有个这样的情节 ：小妹妹小楚被家人偷偷地送给了别人，傻春像疯了一样地到处找，找到之后便不顾一切地将小妹抢了出来，不敢回家便带着小妹到处流浪，甚至要饭。我大姑多像那傻春啊！只是电视剧中的傻春为家人吃尽了千辛万苦之后终于迎来了皆大欢喜的幸福，而大姑却没有傻春的福分。

 

三年自然灾害时，大姑和村里的壮劳力一起在生产队挑“一百二十五”，就是每一次肩挑的分量都必须达到一百二十五斤，专门有人架秤称，少了就要扣工分。大姑个性要强，干活从不偷奸耍滑，每一担从不少于规定分量。那是最困难的时期，全中国人都在饿肚子。大姑一边要挑很重的担子，一边又长期吃不饱，就算是铁打的人怕也要撑不住了，何况大姑还是个女人！我父亲那时已经有些记忆了，他说经常看见大姑饿得吃不消的时候就在水缸里舀水大口大口地喝。长期的重体力劳动、顿顿吃不饱肚子、甚至常常是没有任何东西可吃，大姑终于病倒了，浑身浮肿，走路打晃晃，腿肚子肿得亮晶晶的，针一戳，立刻冒出黄水，根本不能再去做任何体力活了。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里，大姑永远闭上了眼睛。第二天早晨，当家人发现她时，她的身体早已冰冷，当时我的小姑姑还呼吸均匀地熟睡在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