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河

守望一条河，就是守望一条河的脉搏和源流。

守河，又叫巡河，自打推行河长制以来，每条河都有了一个清晰的名字，随日月流淌的溪河，有了座标，有了档案，有了生命的年轮，如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到了家长，有人来料理日常生活，有了特护，每月有政府的头头脑脑，在万忙中抽出时间前来巡视。这并不是例行公事，而是把溪河治理收进视野，装在心中，纳入述职，勾划出清如许、碧如练的蓝图。对溪河，有了科学管控，有人及时清除河面垃圾，河水变得清澈、透明，两岸高山、田野、人影在河水中的轮廓变得明朗，溪潭，变成一面环保的镜子。鸟儿们也闻见水的香气，似看得清水中游弋的鱼儿，羡慕它们在水晶宫里闲适悠然的样子，喳喳报着音讯，鱼儿们迎着清晨分娩的朝阳翻白，追逐着西山口吞下的那枚蛋黄，在水中打挺腾冲，青蛙自由地在霞汤里练习独创的泳姿。村上的老爹老妈，对着河讲述着几十年、几百年流淌的故事，似乎每个石头、岸上的每棵柳树都长满故事，随着他们的舌头滚动，口述出一条河的历史。

村里的姑娘少妇们下河洗衣时，可以从荡漾碧水中照见自已的倩倩花影，五颜六色的衣裳在水中如漂浮的彩带，姑娘的脸庞似红荷绽放，接受轻浪吻着，随着波纹笑着，那瀑秀发，在水中散落，拖出长长的尾翼，在水中来个现实版嫦娥奔月。漩流，如绽放的小酒涡，吐出浪花，一步三回眸，留恋故土的炊烟，投奔远方的江湖。男人们赤着宽大的脚板，双臂挥舞着八磅锤在石头上砸着，从石头缝里，不时流出晕晕然的鱼，有多情的姑娘，用小手板扇起水帘，或掬几捧清水，淋在男人宽厚的背脊，浸润进男人的心房。还有胆小的男孩，爬上高大的柳树，藏在繁茂枝叶中，被洋辣子虫蛰得生疼，偷看姑娘挥舞棒头，敲打衣物，仿佛敲打着心仪中那位调皮男孩，每一下都打在男孩心尖上。男孩为了报答姑娘望着他的那一抹浅笑，还特意捧来五六个喜鹊蛋。

每个人的记忆中，都在故乡大山的臂湾里安放着一条小河。那条河无污染、原生态、纯天然，任岁月拉长，山泉增容，小溪注入，四季雨水灌溉，自在自行，自得自满。云蒸日蔚，气冲宇宙，天露回流，雷电催注，不知有过多少轮回。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在外面趟过多少条河流，无论山栏栅外面的河流有多长多宽多深，都替换不了故乡那条小河在心灵深处的位置。

那条小河，叫平洛河，我自打会走路起，就在河水里泡着，河里饲养的鱼，如奶片一样喂哺着我。每个石头，都是儿时的伙伴，在上面写过字，读过连环画，仰天，把梦写在云端，拴系过彩虹，淌过梦涎。静听黄黑油亮的牯牛犊子，在河滩草坪上啃着青草，喘着青春的粗气，在太阳下，量着雄劲的犍子肌肉，撒欢时，还学着骏马奔腾在河床上演练。河里的水，发自马鞍山、落雁山的动脉，千米高的大堰，如一只大漏斗，汇股平洛河，两大山系像两条粗大的血管，相对应盘虬成几百平方公里的平洛河系，发出的溪流，就是两大山体的另一番倾诉，另一番对语，清冽、甜润、沁人肺腑，带着大地骨髓的体温，可以触摸到大山胸壁的呼吸，人们可直接掬起饮用，给五脏六腑解渴化结。平洛河，像一位温顺娴静而又多愁善感的女子，时而泉眼如钟，时而柔媚平缓，时而湍激抒情，时而垂柳映潭，时而低吟忧伤，时而秀发飞练，曲径畅流，逶迤数十里，似以大山为琴座，以溪流为长弦，和着清风，带着蛙鸣虫笛，弹奏心灵的妙曼曲目。涓娟秀美，依偎在大山怀抱，清流舒展，玉珠飞溅，任性撒娇，书写多少爱恋故事。

巍峨的落雁山、马鞍山，如两位伟岸的男子，伸出双臂，把平洛河挽着，树木、竹草，如青春蓬勃的须发，生机盎然。两岸的数千亩良田，如饥似渴，嗞嗞饮着山泉，贪婪地，恨不得把肚腹盛满，把庄稼养得茁茁壮壮。牛羊们，不时用舌头卷起清冽的溪水，似在肠胃青草里兑进甜醪尚汤。平洛河，是鱼的乐园，成群结队的鱼，或在波浪中穿梭飞翔，或在深潭中养晦安眠，繁衍生息，或在石板上从容啃咬着落尘和青苔，留下一串串唇齿吻印，给捕鱼人留下口实，或在水草中谈情说爱，畅叙衷肠。可以这样说，平洛河岸上的水稻、包谷、小麦、红苕、洋芋，都是河水奶大的孩子，是河水提炼的精气，是河水与土地与种子合股孕育的胎儿，山与水与人与万物，都生存在和谐的自然境界中。没有溪河，山，如人失去血液和水分，万物，就会被岁月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