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那棵枣树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5 11:02 阅读(0)
加路 | 门前那棵枣树
刚住进陋室时，门前栽有仅一拃高,一指头粗的一个小木把，很像在地上“钉”了一个浑身疙疙瘩瘩的小木橛，房东说那是一枣树茬，没有树杈，更没有枝叶。矮秃像侏儒一样紧贴于地面，很少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所以，人们总是很随意地在它头上跨过来跨过去。时不时，有人会毫不在意地践踏它，踢腾它。当然，也有人在不留神时被绊了摔倒的。全院子的人，对它充满了厌憎，都在厌恶它的丑陋与多余，甚至诅咒它的存在妨碍了人们的手脚。对这一切它都默然接受了，不哭喊，不叫骂，也不反抗，一任人们恣意妄为，它依然不卑不亢地存在着。
有一天它竟然把房东绊了一个双腿跪地，房东终于生气了，龇着牙爬起来，一转身，攥住它光秃秃的枯干拧着要往起拔。可他狠着劲地拧愣是没有拔起来，它像一个与大人较劲的孩子一样屁股拽在地下不起来。那一刻，我平时对它的厌憎顿时消失了，反而对它的产生了一丝怜悯。房东撅着屁股转了几圈都没有拔起来，还被它的一个小破碴扎痛了，只好气呼呼地松开了手，狠狠地踢了它一脚愤愤地走开了。我看见它似有得胜之意地晃了几下身子，又稳稳、静静、冷冷地蹲在了地上，无视别人的无视，存在着自己的存在，冷静着自己的冷静，思想着自己的思想……
春暖花开了，同院的其他两棵枣树挺立于院子当中，披翠挂绿，袅袅婷婷，惹人青睐，招人赞叹，全院子的人，围着那两棵树在不停地像房东赞美着它们的妩媚，将来一定能结出好枣子来。谁料想，几天后，我门前那“木橛子”，它也吐芽了，等叶子一出来就快与地面接触了，像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尽管如此，可仍没有谁去注意它，也没有谁去关心它，房东甚至多次讥笑它，嘲讽它：“那孙子耐揉搓哩，我那么使劲拧都没给它拧死，还是死皮赖脸地活了。”此时，我表面上附和着房东，其实内心里已对它充满了敬佩。为了不招人非议，在没人的时候，我给它浇点水，施点肥。有时站在它身旁默默地感受它的坚强与倔强，领悟它对生的坚持与执着。
时间在痛者与乐者的背上同等地踩过了一年。我家门前的那棵枣树，在人们不经意的时间里窜高了一大截，已长到我齐腰高了，我已深深感到了它对生的抗争与追求所得的喜悦，它的胜利喜悦甚至驱散着我心中的郁抑，鼓舞着我虚空的灵魂。房东走在它身边俯视着，不冷不热地说：“这东西还是厉害哩，一年就长了二尺多高，还结了这么几颗可怜的枣子。”我哼哈地敷衍着。在别人看来那可怜的几颗枣子，有谁知道是它屈辱与忍耐的胜利果实呢？哪怕是结一颗对它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也是一种生命的意义，一种理想的实现，一种巨大的快乐啊！
两年后，我家门前那棵枣树已与其他两棵比肩齐高了，而且比其他两棵更笔直婀娜。其他两棵，一颗弯腰曲背，一棵歪脖斜枝。除了本院人，外人谁也看不出来它们的曾经是如此的不同。房东殷勤地走在它身旁眉开眼笑地仰望着高高挂在枝上的红玛瑙般的枣子，不住地夸奖：“我早就看出这棵枣树苗子正，种子好，结的枣子也又大又甜。”全院子的人也都仰着头啧啧称赞着：“就是啊，好苗苗不要剪，那两棵那样剪还是歪才，枣子又小，又不甜。”它听着这些奉承的话，没有飘飘然，也没有反唇相讥，沉默着。有谁知道那累累的枣子是它的伤痛之血凝结的琥珀呢？
我想过去的那些屈辱与悲痛，在逝水之岸已长成坚硬的荆棘，那挥之不去的隐痛如荆棘上的刺一般带着活性的坚利，时时刺痛着它，使它恪守着自尊，忍耐着寂寞。使它与庸俗分隔了开来，宠辱不惊。
我深深感到了它内心钢铁般的坚毅与蓝天般的广阔胸襟，在别人的赞叹声中我悄悄地退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