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小河

 

 

新春将至，久居异地的我愈发思念故乡，连日来梦见只身一人站在故乡的山圪梁梁上眺望那条被冰雪覆盖的蜿蜒曲折的小河。

 

 

故乡地处晋北黄土高原的大山深处，位置十分偏僻，交通自然不便，山多水少，十年九旱，好在村边有一条不大不小没名字也不断流的小河。儿时的记忆里，大人们早晨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到河里挑水，直到倒满屋里的水缸，来供一两天的做饭和使用。中午时分，总有三三两两的女人们端着洗衣盆、拿着搓衣板到河边洗衣裳。那年头，村里人还没有开始用洗衣粉，可衣服上的泥土一会就能让河水变色。调皮的孩子们口口声声说热得不行了，随后就脱得一丝不挂快活地在河里嬉戏，当然也有大人们身上的污垢实在太厚时，不得不在小河的拐弯处垒个石头堤坝趁着人少躺到水里洗个痛快。傍晚时候，羊群、牛驴骡马一拥而至，河水被吮吸得瞬间停止流淌。冬日里，人们依旧凿开厚厚的结冰取水，冰面成了车辆的冰桥，更是孩子们的乐园，滑冰车，打溜子，砍冰人……小河哺育着全村的生命，也给小山村带来无限生机和欢乐。

 

当然，故乡的小河每年也会在大雨倾盆的夏日里发怒，偶尔会在水流湍急中把个别掉以轻心的乡亲带走。小河又让人们爱恨交加，喜忧参半。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故乡依旧非常贫穷落后。但自从接通了电线，不知是因为看电视还是听广播，总之乡亲们似乎过腻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思想日渐活跃起来，开始寻找致富之路。说来也巧，一些读过几天书但又没考上学校的年轻人居然在小河的源头发现了一大片长满红松的原始森林，在河东岸的山里挖出了黝黑的天然煤层，从河西边的半山腰炸出能做房屋地基的漂亮石块，在好几处山坡上找到了柴胡、黄芪等多种虽不名贵但却能卖钱的中药材。穷怕了的乡亲们，仿佛放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涌而出，恣意砍伐，肆虐开采，随意轰炸，不停挖掘。自称“有关系”的还请来城里的“专家”帮助扩大开采规模，甚至招引来许多外地“大老板”来做投资。

 

没过几年，故乡那绿油油的山变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清粼粼的河变得污黑如墨，日渐干枯。森林变成了荒地，药材濒临绝种。搞得几户“没本事、没胆量，只会种地”的人家，庄户地里全是煤渣和石头，饲养的牛羊没地方去吃草，去饮水，孩子们也失去“游乐场”。盛夏时节，烈日炎炎，滴雨不降，不知是那年气候异常，天旱得厉害，还是由于别的原因，也有年纪较大的老人说是因为挖煤时炮轰了龙王庙，开采石头时惊吓了河神爷……。夏至那天，河水终究还是断流了，干裂的河床像饱经沧桑的老人的手背，又似土地爷爷张开无数祈求的大嘴。乡亲们急了，比穷困时突然发现东山上的“聚宝盆”，恨不得一夜致富还要着急。前者是充满无比诱惑、无比希望的急迫，后者是带着恐惧、面临绝望的遑急。

 

 

 

太阳依旧在两座山之间穿梭，可世世代代养育全村人的河却消失了。好多乡亲甚至已没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热情，沉浸在诸多不解和惆怅中。乡亲们都没想到，比没水吃更残酷、更惨痛的事情接踵而至。二毛旦因为贪婪乌黑的煤炭，其实是贪婪那些沾满黑色的钞票而不顾生命危险，最终长眠于煤窑。三狗子打小就横行霸道，长大了也蛮不讲理，非要把所有的山坡都占为己有，全村人都不敢惹他，没想到被他外地的“朋友”唆使到煤窑深处的水坑里丢了性命。还有大愣娃，千方百计弄下几箱炸药准备开山卖石头，担心被人瞧见惹麻烦，便放在自家西房的炕头上拿被子包得严严实实，没想到他媳妇偶然心血来潮烧上西房家的灶火准备蒸玉米面窝窝，面还没饧好，就传出一声巨响，村子上空烂瓦飞扬，大愣娃一家“全军覆灭”，周边邻居受伤很多，村长也受了处分。乡亲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