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好看”

作者：竹杖芒鞋空间

 

我小时候在山西万荣农村，村里女子叫“好看”的很多，年龄能相隔二三十年或者更久。这样，一个村里就有小“好看”、大“好看”、老“好看”、丑“好看”、俊“好看”。好看，这名字听着响亮，叫着也顺耳，但毕竟还是土气。没办法，爹妈起名的时候对女孩的唯一希望就是好看点，好看就是软实力啊。在颜值崇拜、美丽通吃的世俗观念里，长得好的确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势。尽管历史与现实中充斥着红颜薄命的宿命，但为了变得美和为了获得美而不顾一切，仍然是供不应求的卖方市场。从现在风行日甚的美女经济和美容产业，便可窥得人们对美的追求是始终是痴狂和疯狂的。那些长得美的人，对自己的优势资源从小就心里透亮得很，太清楚了长得美是要派上大用场的，不然空有一副好皮囊岂不可惜。

一地人的审美标准体现着一地人追究的生活，对好看的态度也是如此。比如，上海话评价美女会说“卖相蛮灵光”，说的多直接直白，长得好看就有好卖相，卖相好就嫁得好呗。这个想法不用猜，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北京话呢，管女的叫“果”，特漂亮的女孩叫“尖果”，“果”或许来自于满语的发音，但“尖果”的意义也能猜明白，那是在所有“果”中艳压群芳、出类拔尖的。皇城根下的大小“尖果”们，不入帝王家也是被王公贵族富户巨贾收了，能让寻常人家保有一点“小家碧玉”就不错了，“尖”儿是轮不上的。这还真不是瞎猜，因为北京话还管漂亮的老女人叫“苍果”，管老男人叫“苍孙”（孙指男的），听听，一老“果”都苍了，老男人不光苍了还跟孙子似的，还是尖点好。王朔说过一句，“苍孙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此言应该是一个老帅哥对容颜易老的无限感慨，不过有点凄迷和苍凉。

我老家万荣形容好看、漂亮的女子时，会用到一个字“皙”（xi）。这个“皙”就是万荣人的传统审美观，大约是皮肤白的意思。一白遮百丑，肤如凝脂，在很长时间“白”几乎垄断了黄种人对美的判断。不过，在万荣人眼里，人长得好看，还有更丰富的内涵，不只是一个“皙”能包容得了的。“皙”“皙溜”只是其一，万荣方言中关于女子美貌的赞美词汇相当丰富。试举例一二：嫽，形容穿着打扮时髦漂亮，嫽得太、嫽得很；砖正，指长得五官端正，好看而端庄；整庄，（女人）端庄、整洁；入眼，中意，合意，长得入眼就是顺眼；留列，女子穿戴整洁、留列整眉，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留列整眉也不差。再有，白净（发音pia qie），肤色白而洁净；酸净，也是指皮肤白皙的意思，但要比白净多了一层漂亮的成分，与现在网络热词“白富美”相比只差钱多钱少了。还有许多与好看擦着边的方言词汇，如“飘洒”，非“潇洒”可以取代，还有自然大方、飘逸洒脱之意。另外有争议的，如“马姒”，多指年轻女子性野而不羁之意。我总以为女子的马姒也是一种美，她们不只是顽皮、不稳重，还有一种泼辣、飒爽、野性的美，不然，蔫不几几的，不美也无趣。事实上，村里大凡称的上“马姒”的女孩子都有几分姿色，这大约是她们之所以“马姒”的资本吧。

老家万荣方言中还有许多关于“好看”的词是带有感情色彩的，拿捏不好容易引起歧义。比如，妖捏（妖冶），一般指美丽而不正派；骚轻，卖弄风骚、讨好撒娇。妖捏与骚轻，多指不正经的一种美，但有时候也得看语境，比如古板、封建的老太太对时尚女孩子泼脏水，就用惯用妖捏与骚轻，那只是她们欣赏美的能力落伍了而已，等她们眼里的“妖捏”走到你面前，那是多么美的一种样子啊。记得在村里上学时，历史老师讲到山顶洞人不光使用磨制的新石器，还会用贝壳穿成项链作为装饰时，用了一个非常“万荣”的方言——妖捏。他说，别以为人家山顶洞人原始，人家也妖捏得很，知道什么是美。这里的妖捏跟不正派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与妖孽更不是一路，妖捏在万荣人的心目里就是懂得打扮自己，知道了爱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