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三代生日宴

 

作者|许正维

 

“馋猫鼻子尖”，这话一点不假。清晨，一阵浓烈的油呛味冲击着我的味觉神经。我下床顺味寻源到奶奶住的房子，一看，奶奶坐在锅门焼火，妈妈站在灶台前炸肉圆。妈妈看到我进去下意识把盛肉圆的碗挪到灶台里面我够不到的地方。

 

奶奶看到我进去就说：“拿一个给大孙子解解馋。”妈妈说：“总共二斤多肉，匀小一点最多炸三十多个，两桌客十六人，一人两个就是三十二个，不知道够不够？”又哄我说：“乖乖，先去睡觉，等中午客人吃剩后你再吃。”我点点头，贪婪吸了两口油炸香味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奶奶家。

 

那天是1955年8月16日，爷爷五十寿辰，我刚六岁。在家人及亲友再三劝说下爷爷终于同意为他举行寿宴。爷爷一生勤劳俭朴，因家境贫寒加上劳累过度，在解放前四十多岁时患上了痨症（肺结核）。爸爸请周边几位乡村郎中来诊治，他们不是针针灸，就是开两副“麻杏石甘汤”中药喝一喝，所以病情日渐严重。到近五十岁时已骨瘦如柴，整天卧床不起，而且还时常大量咳血。眼看他老人家已时日不多，家人就想通过过寿的方法让他心情愉悦多过一些日子。

 

开始，爷爷坚持不办寿宴，他说：“我这病反正过不了多久，花钱办桌席，家里经济困难还要向亲友借钱实在不划算。”又说：“我已五十岁了，你们看我们庄上解放前有几个能过到五十的，古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一点不假，历朝历代有几个皇帝老子能活到七十岁，所以我已知足了。”最后，在大家一再劝说下，才勉强同意今天举行寿宴。

 

早饭后，爸爸把家中的方桌摆好，又到邻居家借了一张方桌，四条板凳，再到几位亲戚家凑了二桌碗盏。爷爷今天过寿，不仅是我家的大事，左邻右舍心中也十分羡慕。所以，即使借钱也要办得像模像样。桌席上菜类按高规格“八大碗”来办，即常规四大件（粉条、豆腐、千层、藕），加上肉元、鲤鱼、鸡蛋、青菜汤。四个凉盘：花生、鸭蛋、茶干、萝卜丝。

 

晌午时分，客人陆续来到。有年老的，也有中青年，有穿长大褂，有穿砍肩的，反正来者虽说都衣服破旧，倒也洗得一尘不染。大家都有说有笑神采奕奕。有几位亲戚身后都跟着一名五到十来岁的小男孩，年老的带的是孙子，年轻的带的是儿子。他们都向我奶奶用同样的理由解释一翻：“您看，这小孩哭着闹着要跟来凑个热闹。”“家里没人，放在家里不放心。”其实，不用解释大家也心知肚明，不就是想趁我爷爷过寿，有点油水，都跟来铲锅铲{蹭饭吃）。

 

大家到爷爷床前向候以后，全部入席就坐。我一位远房亲戚带着穿着开裆裤、流着鼻涕十多岁的孙子，也和其他小孩一样站在大人身后，还有小孩倚在大人的腿边，他们都寸步不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碗里的莱肴，双唇紧闭，不时地咽下口中渗出的口水。

 

开饭时，妈妈边烧菜边上菜，我跟着妈妈来回跑，一碗莱端上桌不一会就被客人风卷残云般的吃了个精光，接下桌的菜碗几乎不需要洗刷。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盛满各式美食的菜碗一次次端上桌，又一次次的空碗端下来。满心希望端下来的碗里能剩下点菜，那怕是一点汤也好，可是每次都高高兴兴地跟着莱碗去，又垂头丧气地跟着空碗回。

 

终于盼到上肉圆子了，只见妈妈左手拿着碗，右手拿着勺子，把锅中的肉圆盛到碗里。边盛边数：两个、四个……十六。盛好一碗又盛第二碗，真是该我倒霉，锅里不多不少还是十六个。肉圆端上桌后，所有小孩顿时活跃起来，大家都跃跃欲试。只见大人们有的将两个肉圆都给了小孩，有的自己吃一个，分一个给小孩子。这时一个远房表叔很麻利地从怀中拿出一片南瓜叶，夹起两个肉圆放在上面包好，笑着对大家说：“两个肉圆带回家给老太太尝尝。”我心里暗暗埋怨：看来你早有预谋。眼看肉圆已经吃光（不如说是分光），碗中只剩下两小酒杯汤（手指大的老式酒杯），一位邻居大伯将剩有一点点汤的肉圆碗端给我：“大侄儿跟着跑前跑后，到现在嘴唇还没沾油边，这点汤端去喝。”我满怀感激之情，端起碗边喝边走，待到厨房已喝了个净光。奶奶盛了一勺玉米糈干饭放在碗里，让我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