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下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1 21:58 阅读(0)
梨树下
方 清
蒙大娘再次抬头望向村口那条大路的时候,五台坪那仅有两三户人家的炊烟已袅袅升起。她再次失望地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掏出儿子桶桶去年买给她的那部老人手机,狠狠地掐了几把,嘀咕起来,狗日的,早不坏迟不坏,偏偏老娘要用你就装聋作哑起来。
腊八节那天,桶桶打电话回来说,妈,我们腊月二十四放假,二十六就可以到家啦。要过年了,妈你要保重身体啊。蒙大娘就在电话这头乐得皱纹舒展得平平展展,鸡啄食一样边笑边点头,晓得呢晓得呢。你俩路上当心点啊......“啊”才吐出一半,手机就哑了。蒙大娘呼出一连串的喂喂喂,对方却无反应。她又急忙回拨按键,这回连显示屏也熄灭了。蒙大娘气得咬住下唇,把手机举到眼前颠来倒去地瞅,猛一张嘴,恨不得一口将它咬下一坨。
尽管这手机已不能用了,但这是桶桶送给母亲的礼物,蒙大娘仍随身带在身上,仿佛儿子随时陪伴在身边似的,倍感温暖。
今天都二十九了,还不见他们的人影。怎么回事呢?蒙大娘整个上午总是心神不宁地老望村口。她本计划着上午种完水井坡左侧那两块土豆地后,下午再去割右侧那片荒地的茅草。儿子去年春节站在院坝边一手搂住她的肩一手指向水井坡那块荒地,信心满满地对她讲,妈,我和桔桔再打一年工回来,把这一坡的荒地全承包下来种猕猴桃,从今往后,我们一家就团团圆圆生活在一起,永不分离,守住五台坪。我要让五台坪变成一块金土地。蒙大娘将儿子的豪言壮语随时随地揣在心里。她憧憬着。每一念及儿子的话,她那张沟壑遍布的老脸就荡起一波一波的笑纹。
蒙大娘把锄头往地头一丢,朝塄坎上篝火旁坐着烤火的孙子喊,碗儿,把火滋息!回去做饭吃了。碗儿就站起来将屁股扭两扭,从开裆裤内掏出小鸡鸡对着火堆机枪似的一阵猛烈扫射,噗哧噗哧冲起股股烟尘,裹夹着尿骚味扑腾腾地乱窜。碗儿眯起眼侧过脸直到火星完全被歼灭才收起武器牵起奶奶的手凯旋而归。
灶膛的火红浪浪的噼驳有声,映照着蒙大娘时忧时喜的脸。锅里的水开始沸腾,蒸汽弥漫。蒙大娘端起瓷盆站在米坛子前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煮上桶桶和桔桔俩那份。今晚一过就是除夕。叫花子都有个年呢。儿媳俩哪一年不是赶着回家过年的?煮吧煮吧。这念头一进心窝,那张老脸就荡起微微的笑波,于是又往瓷盆里添了两勺大米。
碗儿听到锅里的水在咕噜咕噜地响,两手攀住灶台踮起脚尖,见锅里的水翻滚着直冒蒸汽,一个劲喊,奶奶,水在跳舞呢,在唱歌呢。蒙大娘就逗碗儿,要过年了,谁都高兴啦,它当然要唱要跳呀。幺儿不也高兴吗?
碗儿一听说过年就手舞足蹈起来,也学着水沸腾的声音咕噜咕噜几声拍起小手拖长稚嫩的嗓音叫起来,过年了,爸爸要回来了,妈妈也要回来了。碗儿调皮地围着奶奶转圈。蒙大娘捉住碗儿轻轻揪揪他的脸颊,问,幺儿说说看,爸爸妈妈啥时候回来?
蒙大娘很迷信小孩的话,她认为小孩的话就是预言,灵验得很。去年这个时候,蒙大娘也这样问碗儿,碗儿说爸妈下午回来,果然桶桶和桔桔下午就回来了。
碗儿偏起脑袋,两眼骨碌碌地转了几转,想了想说,下午。蒙大娘撮起老嘴啄木鸟似的在碗儿脸上啄了几啄,又把他搂在怀里抱起来颠几颠,直夸碗儿,幺儿真乖。
碗儿皱起眉嘴撅得老高,嘟囔着说,奶奶,你弄痛我了。蒙大娘就呵呵呵地笑。
尽管将碗儿的话当成预言,蒙大娘还是渴望着预言的早些到来。正炒菜时,她仿佛听见门外隐隐约约有脚步声响。她丢下锅铲小碎步跑向门口,外面静悄悄的,只有鸡们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来踱去寻寻觅觅刨土啄食。她还是心有不甘地拉起碗儿走到院坝边上那块菜园子旁的老梨树下,望向村口那些若隐若现人一样轻轻晃动的树影,希望着又失望着,吧嗒两下干裂的嘴唇又垂头丧气地拉起碗儿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