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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火车站

作者:路人乙 发表于2017-09-12 10:56 阅读(2)

一个人的火车站

        1998年,香港刚刚回归祖国,南方的洪水刚刚退去,摩托罗拉还是最时尚的电子产品。在小城城郊的一处农田边,县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采访了正在田里耕作的赵凤琴。

      '火车站建起来您有什么感想?”记者操着还不太熟练的普通话问。       “好事啊。”赵凤琴着说。

      “那您对于新火车站有什么好的展望或者想说的话?”记者继续问。

     她抬起头想了想,想说什么但面对着镜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就嘿嘿笑着不说话,擦了把汗看着不远处尘土飞扬的火车站建设工地。

小城很小,“八山一水一分田”是过去人们对这里的形容,骑上一辆自行车走完整个小城用不了半个小时,以前从小城通往外面的世界只有一条蜿蜿蜒蜒的省道。火车站修到这里的消息流传于更早的时候,在那个信息略显匮乏,人们还用传呼机进行联络的九十年代中期,得到这一消息的小城人兴奋不已。其实当年火车站并不是特意修到小城的,只是当时省城连接省内另外一座城市的铁路恰好途径小城故而在此设站。当然,纵使这样对于当时的小城而言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青年们觉得这是走出家乡的大好时机,商家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县电视台甚至专门拍摄了一档专题栏目来报道这件事。在大家眼中,火车可以带来发展,带来机遇,带来更广阔的未来。

半年之后,城外的半山腰上,一支铁路施工队像一年中的任何一天一样来到这里,开启了小城车站的建设。他们也许丝毫没有感觉到在离自己不到几公里的城里,他们和他们的工作已经成为了千万人瞩目的焦点。与此同时,铁路施工队来到小城也带动了这座之前尚显闭塞山城的发展。那些年,之前小城所没有的舞厅,卡拉OK,湘菜馆等都纷纷出现。一开始消费的主力还是这些外来的工人和家属们,渐渐的小城的人们也对这些外来的新鲜玩意儿感兴趣,加入其中。赵凤琴在这一年和丈夫商量,打算把家里的一点积蓄拿出来办一个当地风味的餐馆,丈夫没有同意,理由是这些修铁路的人走了之后生意估计就不会太好。赵凤琴听了丈夫的话,继续种地。     一年之后,小城的人们终于见到以往只有在省城见到的火车开进了自己的家门口,城里的人为了见证这一时刻几乎全部涌出城外,都想亲眼见证这一时刻。他们当中的很多人甚至是平生第一次见到火车。

一串鞭炮,一席讲话,一通锣鼓,小城的火车站就这样落成了。

此时的赵凤琴开始后悔,开始埋怨丈夫。修铁路的工人们走后,这里成了更加火爆的消费场所,汽车站几乎是一夜间变得门可罗雀。人们出行都会首选方便快捷的火车,而火车站就成了全城最有人气的场所。之前工地周边商家们此时也都瞅准时机奋勇争先把生意做到了车站广场上,而之前没有做生意的人也纷纷投身商界,更有甚者将自己在城里的生意挪到了车站周边。一时间,小旅馆,饭店,电话吧,水果铺,小卖店在方圆不到五百平米的车站周围遍地开花。2000年刚过完,赵风琴扔下锄头和丈夫一起在广场外开起了小饭馆。赵凤琴主厨,丈夫收账兼做伙计。早些年在厂里厨房做过饭的赵凤琴手艺很好且麻利,炒菜米饭馒头面条什么样样能来,再加上小店价格公道干净卫生,生意越做越红火。那两年,用赵凤霞自己的话说,日子过的美得很。     2003年,非典肆虐。大山深处的小城车站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人流量徒然下降,车站外少了平日的喧嚣和叫卖,更多的是带着口罩一脸严肃的警察和打着哈欠的摊贩,零零星星的旅客经过车站也大都行色匆忙,车站广场上的香蕉卖到一块钱一斤依然无人问津。赵凤琴的店生意也慢慢有了回落,虽然有些老主顾还是经常来光顾但车站客流量的下降却是事实。耗了两个多月,夫妻俩一合计,饭馆是开不下去了,得换个门路。商量到最后,夫妻俩决定办一个话吧。于是,丈夫去城里买了十部电话,回来又拉了条电话线,稍加装修后把饭馆改成了电话吧。“车站坐车,打电话报平安的人总比吃饭的人多吧。”赵凤琴这样对丈夫说。     小站变化的并不大,非典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往昔。依然是人山人海的挤在售票口,依然是高声叫卖的小商贩,依然是一脸严肃到处巡视的警察。和任何一个普通的火车站一样,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象。赵风琴的话吧生意也办的风生水起,那些年小城的手机普及率还很低,人们出门后通讯还是大部分要依赖公共通讯工具,半年后,赵风琴又购置了十台电话。也是这一年的年底,火车站发生了一起拐卖儿童事件,一个六岁的小女孩随父母出门,父母去买票的眨眼功夫孩子不见了。对于火车站这种人流量毕竟大且人员构成复杂的地方,发生这种事其实还算是比较平常,但对于见惯了安宁的小城人们而言,这几乎是天大的一件事。一时间各种流言四起,又是说什么外地贩卖人口团伙来了,又是什么孩子已经被人杀了…..不少人对火车站顿时谈虎色变,那里成了不和谐不安全的代名词。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有兴起和衰落,这几乎能符合一切定律,但小城火车站似乎在这件事之后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时间一长,事情渐渐被人们淡忘后,火车站依旧是人来人往。毕竟人们在火车和蜿蜒崎岖的省道面前,没有太多的选择。哪怕是第三个。

也是在这一年,赵风琴对着刚满十五岁的儿子说,好好考,考到北京去,我和你爸送你坐火车去上学。儿子是赵风琴和丈夫最大的希望,寒门出身的他们没有更多的门路,读书成了他们认为最有效的改变命运的方式。虽然他们放下锄头之后依靠着车站的小生意日子也算过得不错,但在赵风琴看来,穿着考究的坐在办公室里和他们还是很不一样的。

之后数年的光景都都似乎流于平淡,火车站这个起源于大城市,代表着快节奏生活的标志在小城的慢节奏熏陶下也变得那么富有“生活气息”。虽然火车依然是人们出行的首选,但人们关注的不再是车站本身。除了每年的春运和学生寒暑假,这里平日里都显得比以往平静了许多。城里的学校不再组织学生来这里看火车写游记,取而代之的是偶尔有早恋的学生情侣来这里看火车幻想未来。广场上上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农贸市场一般的纷乱,反倒多了一些秩序。那几年,外地来小城的游客通常一下火车就会感叹:“你们这里的车站好卫生,好整洁啊!”

2007年对于赵风琴而言有两件大事。第一件事儿子落榜了,没有考到他们梦想中的首都。最后几经辗转,上了省城的一所民办院校。第二件事,赵风琴决定关掉话吧重新开回小饭馆。这样的决定一方面是因为手机的普及率已经日益增多,另一方面的原因是火车站的生意慢慢变得大不如前,而大不如前的原因是人们有了第三个出行选择: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就像当年火车站修到小城一样,一瞬间让小城的人们更加欣喜。坐火车到省城需要两个多小时,而高速公路只需一个多小时。于是,更加便捷和快速的高速公路让曾经繁华的火车站几乎是一夜之间平静下来。生活在火车站周边的人们似乎感觉不到这种变化,可越来越少的旅客却是不争的事实,商户的摊位前门可罗雀,车站的警察也比过去少了许多。两个月后,广场边最大的一家网吧悄无声息的关门休业,三个月后,广场外的超市也悄悄撤下牌匾,一家接一家的商铺要么关门,要么搬离。半年时间,车站外冷清了许多。赵风琴没有关门,也没有搬走,儿子在省城高额的学费让她再经不起来回的折腾,只能静静的等待时局的转机。

然而,情况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对于小城而言,属于火车的时代已经过去。然而赵风琴却固执的守在原地等待,生意差的时候有时候一个下午来不了十个人。赵风琴的男人为了补贴家用,在县城干起了瓦工,算是兼职赚点钱补贴饭馆的经营。恰恰在这个时候,儿子在学校里闯了祸,因为酒后闹事把另外一个学生打成重伤,学生家里要求索赔十万块钱,赵风琴夫妇无奈之下拿出积蓄多年的十万块钱息事宁人。赵风琴还记得,那件事后,丈夫抽了儿子一耳光,而上一次打孩子还是很多年前。

车站还是那个车站,列车还是那些列车。来来往往的旅客,来来往往的商人,每年有无数人经过它的身边,没有几个人记得它的名字。它的存在,它的变化在整个中国千千万万个小车站中都是沧海一粒。它就像这个小城中的人们一样,有平淡有波澜,并不需要那么多关注也一样很精彩。

2015年,赵凤霞和丈夫关掉了车站的小饭馆,在汽车站旁边卖起了凉粉。用赵凤霞自己的话,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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