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郭之韵
作者:张一席 发表于2017-10-01 09:13 阅读(10)
城郭之韵
张一席
若称我的居处为城郭,真乃巧到好处。
院前绕过一条环城路,左边几百米远便是农舍村庄:大片浓绿的树蓬旷野,将村子团团抱住,绿荫蘙遮,似蘑菇云朵,朵朵衔接成林;蓝瓦低矮,尽乎庵斋,一户一溜,户户码得有条不紊,几十座房子簇成一堆;从天俯瞰村落,房成片排,巷成条穿;日光弥散,沙漏下来,似星儿点缀。村子似一幅画,绘得有姿有色;街巷如网,纵横交织成格,房舍圈于其间;布局明朗清逸,敦厚安详:看着亲切,住着踏实。
院子右边几百米处便是城市边缘。楼犹树桩,群峰独立,高高低低,参差不齐。远望去:一条大街从城里绵伸出来,比长廊宽,比沟渠平;似蛇身匍匐,由远致近,中间道阔,两侧楼高;车流宛如小溪悠长,缓缓地从山涧潺过。楼犹千韧石壁屏障,将天空劈成一条长带,浮云天上飘,人影贴地流。街上最忙碌,最嘈杂的,要数过往行人:人群如蚁,密密麻麻,二三个一块,四五个一队,人分男女,衣裳却五颜六色,花花绿绿,无比斑斓。
城是小城,并不规则,城郭更是如此。城心靠南,我家靠北,租赁的院子几尽靠边,出了家门,往北越走越拙陋,往南越走越繁华。可以说:左一脚是村庄;右一脚是城市。城郭有几处好风景,唯独我家附近最寒碜,离公园远,靠乡村近,孤零零似的撇在了郊外。但城郭终久是城郭,沿着城郭的堡垒边上,还真有处遗址——“护城河”,且是城里最古老的河流。城墙早已夷为平地,城池还依然沟壑贯通。行走其间,倒觉得河愈古朴,城愈悠久,好像城的历史全都渗洇于河里,从古到今一幕幕地演绎着;水波映衬着城的脸,似乎城的面貌古香古色的气息越浓,文化底蕴的味道越厚。
既据河畔,又临学校,城里仅此一隅,可谓独一无二。院子不大,拢共两栋楼。我家住东三楼,日出升东窗,日落坠西门;墙南朝阳,墙北仄阴;早晚日光穿屋过,人更是早出晚归,虹光披个头,染个尾。夏季三伏燥,冬季三九寒,春秋却备加凉爽。冬春之时,每晨拂晓,路灯未熄,便能听见街上行人的脚步声,先是人稀“蹭蹭”,接着“唰唰”起来,耸耳一闻,就知道人稠了,学生上学了。早操一聒,我就醒了,一拉窗帘,教室的灯光,便远远地斜投过来,照得人不敢偷懒。学生读起书来琅琅上口,我算背水一战,孤军奋斗吧!捧着书本,在房间徘来徊去,颇有语境。每次,楼上亮灯的就我们一家,其实,也就我一人呆在灯下。
似乎,城里的楼拔得越高,城里人越孤独。两户一对门,十层还凑不成一条街,人又上往下来,悬空层叠,互不相识,能点头示意就算是熟人了,虽不能呼名道姓,也便多个照应。城里的空间挤挤占占,几乎寸土寸金,哪里会有多余奢侈的地方?因此,街道越稠人越拥,楼房越密空隙越小。怨不得城里人,大都羡慕乡下的庄园,见了感觉猛地新鲜,一新鲜就上瘾,一上瘾便不想回。夸乡下的风光宜人,空气爽朗;夸乡下的瓜果又大又甜,还土生土长,原汁原味;人更是热心好客,纯朴风情。
一院的孩子讨人疼爱,整天从楼上窜下来,又窜上去,熙熙攘攘,其乐无穷。河水一漫“护城河”,河畔的柳是泛油地绿,叶肥枝绦,千丝万缕地弯垂下来,比篱笆稠,没帘子密。车辆穿过,一兜风儿,“嗖”地将柳枝掀起,一晃一荡,摩摩擦擦,颤颤地抖上几下,宛如少女挥摆纤细的手,飘飘渺渺,倒影水中。一条街上不见栽花,却出奇地鸟多。柳烟浓厚,犹如挂了幔,遮了河,映了路,绿了楼阁。但闻鸟鸣,不见鸟影。偶有小孩,隔着大街,从阳台伸手,偷偷扯一下柳稍,便有鸟儿“哗”地惊鸿,扑楞楞地直穿云霄,路人禁不住扭过头瞥上一眼,但回头时,却听楼上“叽叽喳喳”地笑。
城里人爱干净,又讲究:菜要淘上三四遍才放心,着装更是有板有眼;女人出门必化妆,眉是描得黛,唇是涂得红,脸白如玉;姑娘更是妙龄貌媚,酷似镜中花儿般鲜嫩娇俏。妻不甚打扮,朴素大方,家里却料理得有致;我天生是个书呆子,常常蓬头垢面,粗俗套装;唯独女儿嘴巴甜,既挑食又爱美,辫子梳得一绺绺,裙子更是花红柳绿。楼上有七八个姑娘,一个俊秀,个个水灵耀眼;穿衣拼一致,款式赶潮流;常常聚在一堆,玩是比着玩,学是比着学,劳逸结合,谁都不甘落后。
“护城河”似一条活生生的公园:水深柳暗河明净,街也显得亮,楼也照得清;大人闲了,撑上一杆垂钓,孩子乐时,撒腿儿溜上一圈喧闹。一街上千人围着河水转:清晨对着窗台瞭几眼,顿觉眉目润泽,神采焕然;一脸的水灵气,绿油色,不觉地袭了满身。一阵风吹来,水粼一褶,柳条一抖,小女眼珠泛泛地眨,头发丝丝地飘,倏忽间,扭了身子,径直河边跑。可是,就这么一渠水,每年总会干涸上两次:河水一下线,暗礁即枯竭,柳树随萎弱,人也垂怜;光见孩子窗头探,却见不得笑脸。
一声水来了,一街的孩子疯癫着去瞭,从南往北一字线儿排开,恍惚间来了群“狮子军”;一个笑脸,个个面色桃花。一来水,常会伴上降雨,一降雨,往往接连几天地纠结。逢雨人少车亦少,水里的蛙却猛地倍增;犹其,遇见风光霁月的夜晚,路灯昏黄,街上凄冷萧瑟,几刻还过不了一辆车;树上渗水滴下,“啪啪”作响;河里冒露出蛙头,鼓着下颚,“呱呱”地叫;蛙声沿河远,水长入田园,顿时,城乡混成一片。“忽”一车辆,疾驰而过,哇声刹那间戛然而止;稍停一会,最先“吱吱”叫的是蛐蛐,声音清脆,空寂辽远;接着,蛐蛐声便被蛙声淹没了。
一栋楼几十户人家,户户租房栖身。一间房隔两间用,一个钱顶两个花,人人体现着节约风尚;大人管束严,小孩皆听话,一声唤叫,有应必答,家家彰显出家规的礼仪;楼上楼下睦邻友好,生活都拮据,日子却快乐。哪家儿子考了大学,哪家姑娘择期出嫁,楼上楼下皆沸腾;一场欢天喜地后,大家又趋于平静,大人勤勉工作,小孩用功学习。每逢放假,楼房落个空城,孩子回乡下,大人起早贪黑,院子里整天整天地静悄悄。
白天上班,晚了返归,好像是城里人永恒不变的规律。人爬的越高,离地越远,人离地越远,越有返璞归真的愿望。恕不知:居房众多形“城”,人多聚集成“市”,“城市”难道不是乡下人壮大起来的吗?恍惚间,略感人蜗城里,魂回故乡。朋友几十个,掰指一粗算:乡下人离城里最近的数我,城里人距乡下最近的还数我。城里朋友笑我是乡下农,乡下朋友夸我是城里客。于是,常有城里朋友来唤我下乡,车到巷口便鸣笛;从窗口打了招呼,正要下楼,却有乡下朋友唤我进城;灵犀一动,我便将他们统统邀到了家,叙聊一番。
一聊便灌酒,一灌酒,非痛饮一番不可。话多者喋喋不休,言少者缄默不语,不勉有长篇大论者,争个面红耳赤,瞠目结舌。也谈时下的经济政策,也谈田间的野菜野味。有时,在村舍朋友家聚会,当院一张桌,立于瓜藤下,篱笆墙疏,上蔽了日,旁透了气,清爽沁凉,谈笑风声。主人客气,来者谦恭,饮酒人常常打酒官司,一旦酒至浓处,也便深更半夜。主人待客热忱有方,远者挽留,近者相送,每每催人深得动容。
城里称东关西关,府坻社区;村庄唤南巷北街,庄园堪舆。我常说:这是两个世界的阴阳交错,一边清净自然,一边繁华喧嚣,似乎挟在中间,反倒觉得阴阳均衡,平静惬意。女儿还小那会,楼前的街道,傍晚时分,往往车如马龙,人声鼎沸的,犹似擂台上的京剧演员,喊破了嗓门,訇訇震耳。我怀里携着孩子,拍着手,哼着眠歌,悠过来悠过去,时间一长,心躁全无,还养了个心静如禅。女儿睡了,夜也深了,我也累了,临窗远眺:月儿悬空,街道旷远,柳身披着银裳,一棵棵地翻撑着圆盖的头颅,风一刮,斜斜垮垮,如人折了腰,扳倒身子就睡的慵样;心想:树都蜷缩着倦了,我能不瞌睡吗?
女儿三四岁时,从乡下老家迁到了城里。那会城里三四层的楼,都算得上高空住宅了。如今,女儿早已十来岁了,城里十层以上的楼比比皆是;再瞭下城郭的高楼,已是琳琅满目,连豪宅别墅都是一栋栋地矗立。现在,刚又添了个儿子,心想:待儿子长大了,城里的楼该有多高呢!他还能攀得上吗?摇着儿子的小手,指着远处的楼阁,一层层地哄着跟他数,儿子“咿咿嘤嘤”,哪里能听得懂,我也数着数着迷茫了起来。
(写于2014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