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的困境│境遇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17:28 阅读(0)
咸鱼的困境│境遇
清晨，当第一缕光线透过白色房间的幕帘射到病床边时，女人抬起惺忪的眼，纷披的黑头发顺着肩头缓缓滑到颈后去，露出她白皙的面庞。她枕着手臂伏在男人的病床边断断续续地睡了一夜，随着意识的苏醒，手臂这时才开始感觉到有些发麻了。
男人在手术后药物与针剂的作用下，还在昏睡，听着他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她的心放松了一些。
这是16病室，52床 ——男人最近病情反复，住进了这家医院。十几平方的病房住了三个病人，加上各自陪护的家属，六个人，已经显得异常逼仄，还有来来往往的护士，定时来巡视查房的医生。早上人们龟缩在窄室里，治疗，活动，进餐……此起彼伏，像涌动的甲虫一样忙忙碌碌，又无处可逃。下午相对安静，病人躺着，家属坐着。低声交谈，或者看电视，看手机，大家都长久保持着凝固的姿势，尽量把守望的时间一点点消磨过去。
病房墙上挂着的空调年久失修，整天匝匝声让男人无法在白天或黑夜睡得安稳；简陋的浴室因漏水而湿漉漉的地板让他焦虑；隔壁床的两夫妻整日无话，只把电视开着，痴痴地盯着屏幕，把冗长的连续剧或者广告填充漫长的时光…..
男人没了名字，被一个简化的数字代替，他现在常被人熟练，大声地喊作“52床！”护士来来往往，都是一样面无表情，眼里的疲倦比手中血压计的水银指针更明显。
过了一会儿，医院附近的高架桥上，回旋起一阵仓促而尖利的警鸣声，一辆救护车在清晨的车流中疾驰而过，片刻又隐没入城市清醒后的躁动中了。
——这是她开始习惯了的生活，常常在这突如其来的噪音中开始新的一天。
被这划破清晨的尖啸声惊醒，男人费力地睁开眼，他的眼光摇摆不定，虚弱地像一只风筝在房间里慢慢掠过。感觉到那一方天空太明亮刺眼，他失去摸索的勇气，风筝回到了他的眼眶里，收缩了视线，定睛看了一眼女人。
这一刻，四目相对，女人的心里竟有些寒凉的感觉。他的目光比平时更空洞，漠然，仿佛想倾诉些什么，却被时间和空间所阻隔。
女人想起，多年以前，当他以男朋友的身份第一次来拜见自己父母时，见面礼是巨大而沉重的咸鱼。当她第一次打量那足有十来斤重的腌鱼干，就是那样一对深陷进眼眶，昏暗浑浊的鱼眼留给她触目惊心的记忆。
鱼干自从中间脊柱打开，就如同翻开两把巨大沉重的蒲扇。她与母亲对这陌生的食材感到束手无策。来自高原山地的他们第一次知道，咸鱼竟可以被当成珍贵的礼品。新奇的礼物真诚交换了一家人的好感。父母认为这小伙子实在，牢靠，爱美食必定爱厨房，进而推断他会爱家爱妻与爱子女……
从此以后，由咸鱼铺就的生活之路一帆风顺。不断来自海边的食材也作为新家庭的固定菜肴，堂而皇之的放进了厨房摆上餐桌，厨房的墙上常年悬挂着各种海味，或来自渔村亲友的馈赠，或者他独自去城市里的海味市场巡觅而得。
他说其实很久以来，咸鱼就是海边人家富足的标志。那是他儿时的企盼，时时能吃到咸鱼，蒸、炒、煮，似乎比任何的山珍海味都美味。
他曾带着她绕到村后去看咸鱼加工厂，在海湾附近的港口，挤挤挨挨的停泊着刚回港的大小渔船。渔民把那些身材巨大，一米甚至更长的马鲛鱼、红衫鱼、曹白鱼整只整只搬放在简陋的地板上，另一些工人熟练地将之开膛破肚，取出内脏。然后用大粒的粗盐搓进处理好的鱼肉，再用结实的绳子穿过鱼鳃吊起来，晾在海风畅通吹过的阴凉架下。等待鱼柔软的身体慢慢变硬，同时变薄，变轻。一排排腌制后风干的鱼，密密挤挤，比它们活着的时候挨得更近，同时也离不朽更近。
之后一条条重达十来斤的大咸鱼，成为来自海上珍贵海味，辗转于渔贩和食客的手中，或者悬挂于人们的厨房，成为一种富足的展示，同时等待再一次被切割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