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荣能:南湖红蓼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13:01 阅读(0)
彭荣能:南湖红蓼
节气这东西最是奇妙,过了小雪,哪怕一日之隔,自然的物象也有显见的变化。天很静蓝,风却蓄藏着杀气,院内了无人声,动静唯在林梢之间。万物如迟暮的美人,在天底下顾影自怜。
斜阳照着南窗,日影被光秃的树枝无规则地分割成斑驳的碎屑,洒在书桌之上 。白天短了,一杯茶的功夫树影就改了模样。
或许乡村人正开始腌牲口和腊肉,他们买好粉丝、老蒜子、寒姜干椒,幻想围在炉边,吃一个热火朝天的冬天。
今个半晴,知道暖和的日子不多了,我和小荻到郊边南湖去玩。
她喜欢水,爱看游鱼,我则爱仰视冬天的林梢。
南湖的浅水已不见春夏的柔波,冬天了了的水纹淡雅平静;快近小雪节气,天寒既降,木叶渐脱,水里早不见游鱼。孤单稀疏的梢头,鸟窝像黑洞一般从丫杈缝隙中显露出来。时令快榨干了枝头摇晃的叶子仅存的汁液,红叶黄叶们已不见了秋天的葱茏和明红,只是焦枯地在颤巍巍的瑟缩。
荻蹒跚地向我来了,“鸭鸭,花花!”她拉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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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水边有几枝红蓼,几只野鸟。数株柔弱的蓼花浅粉惨淡,虽是枯寂,却也给这段避风的塘岸带来了生机,慰藉着我的春华之心。蓼花与红黄的枯叶、白胸的水鸟、几丛枯荷和远处塘岸的老树共同构成冷落的画,寂寥着,蕴含着清愁。
冬已驾临,南湖红蓼已显萎靡,少了以往的抖擞和锋芒,以及初开的新妍。那种淡红,是一种花已老,干将枯的残花时光。
红蓼,是一种乡间泼辣的野草:辣蓼子。蓼,也写作“熮”,有剧烈辛辣之意,它汁液的辣犹如火一般灼热;它的茎上长着倒刺,告诉你,它不好惹。
在乡村溪沟滩头,撂荒的稻田,到处缀满蓼的浅粉红紫。倘若不小心手上沾到它的汁液,那你一天就难得安宁,辣火燎心的罩不住。当年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为磨砺身心,深夜之时,“目卧则攻之以蓼薪”,就是说勾践困了,眼皮子打架时,用点燃红蓼来刺激眼睛,他成就霸主,报仇雪恨所卧的“薪”就是这个蓼。
儿时,在我的眼里,蓼不过是夏天给水牛驱赶蚊虫的野草。夏天傍晚,蚊虫成群轰鸣,牛被扰的暴躁不堪:毛躁着直甩尾巴混摆大耳,瞪大眼睛横舞犄角,践来践去打着响鼻,跺着蹄子。这时我们到塘梢或坎坝砍一些红蓼,用干草引燃。半潮的蓼,劈里啪啦地慢慢熏出的烟又多又重,不易消散。过一会儿,牛棚到处都是刺鼻呛人的浓烟,烟自墙缝、屋顶上慢慢逸出,蚊子自然溃不成军。浓烟散尽,牵牛入栏,牛与人方获一夜安稳。
这蓼子开花迟,老人们就拿它做反面的教材来教训年轻人。“桐子开花你不做,蓼子开花把脚跺”。因为桐子花是春三月开的,而蓼子花是秋掉尾才开,言下之意春天该做的事你不做,秋天里你只能跺脚后悔。那时年轻人要是20出头还没对象,家人就会拿这话数落你,催促你。今天看来,蓼子花开秋冬,让这一年最沉郁的季节,去除晦暗,就好像是黎明之前那明亮的银河。
红蓼第一次让我肃然起敬,是因为这种野生之物居然出现在名著《水浒》中。宋江来到浔阳楼,眺望“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我那时十三四岁虽不太懂,但渔樵江渚,蓼花横生,山水缭绕,总觉得这是一种美好的所在。梁山聚义,是从“蓼儿洼内聚神蛟”开始,于“宋公明神聚蓼儿洼”结束。那蓼儿洼,湖滩之上“红瑟瑟满目蓼花”,蓼的野性与草莽英雄的豪爽不羁相似,施耐庵将众位豪杰安置在此,红蓼如云,尽染滩涂,好一派枭雄气概的水泊佳境。
记得《红楼梦》大观园中也有一处胜景,苍石壁立,水声潺湲,上面萝薜倒垂,下面落花浮荡,宝玉题为“蓼汀花溆”,这里野蓼红花,临水照影。花溆萝港之下,红蓼僻静清凉,映照清水残菱,原来富贵人家,也喜欢这接地气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