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红梓：故乡的冬天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大别山腹地一个塞闭贫穷的乡镇长大的。每当进入冬季，那连绵起伏的群山脱尽绿色，裸露出骨瘦嶙峋的山体时，一阵紧似一阵的透骨寒流，就开始肆虐那片贫瘠的土地。记忆中，那时的冬天特别地冷，霜降以后，随着从峡谷一路侵袭的北风越刮越猛，脚下的冻土便有了硌人的硬度。紧接着冰冻三尺，大雪封山，经常会发生整个乡区与外界隔绝不通的情况。然而冬天再冷，冰雪再大，我们这些“不知愁滋味”的孩子们，置身于白雪仙子点化的世界，每日在晶莹剔透的乡间原野玩耍，无疑为童年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

 

印象中，故乡被崇山峻岭环抱，中心区域地势稍平坦一些的地方，均被称作“畈”，畈与畈之间散落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庄。彼时，我们一家跟随父亲工作调动，搬到了马畈村上院队租住，记得那片徽派建筑老宅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里面居住着几十户余姓人家，各户人家的房舍既独立构成，又相互连通，并被里面的回字型环廊和天井院连成一片，整个建筑就像一个攻防兼顾的堡垒。庄子的大门前有一个池塘，每到冬季放干池塘里的水，将喂养的鱼逮上来，家家户户便能分到几尾鲜活的鱼。右前方是一片四季青翠的竹园，竹园前面有一条蜿蜒流淌的清澈小溪，那片竹园和小溪是我和小伙伴们嬉耍玩闹的乐园。冬季到来，漫天的竹叶随着阵阵寒风簌簌落下，把竹林间的草地覆盖得厚厚实实，脚踏上去宛如踩在一块巨大的海绵垫上，松软中透着舒服。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来到竹园席地而坐看小人书，或听稍大些的孩子讲故事，也是一件特别爽快的事。小镇附近的孩子们放学后也把竹林当作游乐场，经常结伴来此攀竹玩耍、追逐嬉戏，常常忘记了回家吃饭。到天擦黑时，四周便会响起前来寻找孩子的家长们此长彼短的吆喝之声，“华子，亮子，回家吃饭啦——”，那洪亮的吆喝声，常常会惊飞几只已颤颤惊惊入林归宿的寒鸦。

在冬日流经竹林里的小溪平添了几份寂寞，没有了春天欢快的流淌声，也没有了孩子们成群结队、不知深浅地下河摸虾捉鱼的嬉闹。但河边却多了些下河浣衣的大嫂大姐们的身影，她们提着竹篮来到河边，将衣物堆放在河边天然的石板上，反复用棒槌捶击、用手揉搓，然后再放在清澈见底的河水的飘摆、拧开.....。很快家家户户门前便挂满联合国五颜六色的旗帜。这时，我们便知道春节就要临近了，学校即将放寒假了。

当大雪紧随着北风呼啸而至，整个村庄笼罩在白茫茫的雪野之中。乡邻们终于不再耕耘和劳作，他们最高兴的事莫过于串门儿，而此时家家户户就开始为春节忙活开了。虽说家里只有花生、瓜子、箸条、红薯糖等，可朴实的山里人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该炒熟的炒熟，该端上桌的都端上桌，只为招待好前来拜年或走亲访友的乡党们。至于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火塘边煨着滚烫的稻酒，火塘正中垂下的一根铁钩吊着吊锅，一家人围着火塘吃午饭或晚饭，那弥漫在记忆深处的浓浓亲情和乡情，常令我如同午后泡上一杯酽酽的浓茶喝起那样的惬意与舒坦。而孩子们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在村庄的玩捉迷藏、跳方块等。在冬季，男孩女孩成群结队地疯玩，也不会被父母们臭骂。到了晚上，他们最爱去村子里最年长也是唯一还穿着长袍的二大爷家，听他“挖古”（讲故事）。在点着松明子的火塘旁，看二大爷张开长有山羊胡子的嘴巴，从他那深不见底的喉咙里，绘声绘色地讲一个个妖怪和狐仙的故事，吓得我们紧紧围坐在火塘边不敢动弹。临散场回家时，即便点着松明子，在经过长长的弄堂时，也生怕从黑暗的房梁上会跳下一个妖精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