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治营：表兄 | 亲情散文赛

      七岁的小表兄即遭遇了人世间最不幸的事情，他的母亲，我的老姨，因病去世了。

      我不知道当年表兄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只记得老娘将表兄接到了家里，只要我有的，也一定要表兄有。表兄在我家特别文静，文静得简直像个小姑娘。他常常静静地坐在炕头上，两眼直直地望着粗糙的土坯墙出神，我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悲伤。娘每看到表兄出神，就低声吩咐我：去，拉你表哥外头玩儿去。我去拉他，一开始总拉不动，非得拉上个三两回，表兄才跟我到外面玩一会儿。

      后来，表兄要上学了，姨父将他接回了家。表兄的家是个怎样的家呢？稍大些我才知道，姨父在外面有了新的女人，那女人的男人在大城市当工人，常年不回家，姨父就给那女人当起了牛马，家里地里的帮那女人忙活，而对自己家，一开始还蜻蜓点水似的回趟家，后来，表兄的奶奶骂了他一顿，他索性连水也不点了，吃住在那女人家里。这边十来岁的表兄就和奶奶还有大伯生活在一起。表兄的奶奶倒是很能干，老人家养了一院子兔子，黑的、白的、黄的、花的都有，奶奶吃了早饭到地里打一筐香香草，背回来往院里一放，兔子们一拥而上，你争我抢，不大工夫就将一筐草抢得一干二净。相比之下，表兄的大伯孱弱多了，他得过小儿麻痹症，腿脚不利索，干庄稼活吃不上劲，好在大伯心善，他很疼表兄，手把手地教表兄庄稼活。除了奶奶和大伯，表兄的家里还有个编外人员——大姑。表兄的大姑原嫁在本村，自己不会生养，给人当填房，男方有一个儿子，不知什么原因，大姑和她的家庭闹了摩擦，她一时想不开，跑村后爬上了变压器小屋，结果，命保住了，却丢了两条胳膊。大姑也挺要强，努力不吃娘家的闲饭，天天晃荡着两个空袖管去放羊。尽管她发自内心地疼她的侄子我的表兄，可怜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表兄像一棵小松树一样慢慢长大了，但是个头儿没长高，仅一米六多一点儿。他的学业也半途而废了，勉强读完了小学五年级。下学后，表兄学会了所有的庄稼活儿，还学会了瓦工手艺，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他的家庭重担。这个时候，奶奶已经背不动草筐了，大伯也耕不了地了，大姑放的羊也比以前少了好几只。而他的父亲，依然无视家里老老少少，依然尽心尽力地给那女人当牛马。

      表兄要说媳妇了，相了好几个，都被他的家庭条件吓跑了。就在表兄心灰意懒的时候，一个在集上收税的老税务员看上了表兄的老成肯干，将他的大女儿嫁给了表兄。表兄有了自己的家，更加卖力地干活，他要挣给奶奶、大伯还有大姑养老送终的钱，挣给儿子盖房娶媳妇的钱，挣给女儿的嫁妆钱……表兄成了一头牛，天天低头卯足劲拉套，多年套拉下来，表兄个头更小了，脸黑红黑红的，手背粗得像老枣树的皮。

     表兄像个陀螺似的转啊转啊，奶奶不忍看，走了，大伯、大姑不忍看，也都走了。只有表兄的父亲，我的姨父回来了，带着绝症回来了。他给那个女人当了几十年牛马，累病了，那女人的男人也退休回来了，他就像个破笤帚似的被人家扔了出来，无家可归了，他才想起还有儿子，还有媳妇，还有孙子和孙女。无用的爹回来了，表兄的心里十分痛苦，但是他没有把爹往外推，他咬紧牙关，拿出自己的血汗钱给父亲治病。表兄的孝心感动了姨父，他又欢喜又羞愧，在表兄的炕头上走了，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走了。

      满以为表兄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了，谁知表兄竟是被黄连泡大的命，他的骨子里满满的都是苦水。

      表兄的儿子女儿大了，表兄集中全部精力外出打工，攒娶儿媳妇的钱。表兄一走就是多半年。就在这多半年里，他的一个朋友死了老婆，三天两头往他家里跑，他媳妇就用酒菜招待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那人竟和表兄的媳妇喝出了情趣，表嫂背叛了表兄。表兄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回了家，他气愤，他恼恨，但他没失去理智，他让儿子女儿去跪请妈妈回家，可是，我那糊涂的前表嫂却要起了面子，宁可在那家受气，也不吃回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