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殇

居住在城市的居民恐怕没有人像我这样对自来水极度抠门的。我淋浴时站在一个大塑料盆里，混杂着洗发水、沐浴露和我的汗液污垢的洗澡水统统汇集于盆子里。我捞出洗澡水里掉落的头发，以免堵塞马桶。那一大盆洗澡水够我一整天冲洗马桶和拖地。更早时候，我家洗衣机放在厨房，每次洗涤完毕，进入漂洗阶段，我就守候在洗衣机旁，等到排水时我赶紧拔出下水管，把洗衣机里排出的水接到一个盆子或桶里，再一趟趟搬到卫生间储存。穿过餐厅，水常常洒落在地上，家人埋怨我说：“我们家现在的收入虽说不高，但也不至于付不起水费吧？”我哪里是付不起水费，我是心疼水啊。

 

1999年到2009年十年间，我居住在乡政府所在的小镇上。当时镇上没通自来水，乡政府家属院打了一口超级深的水井，能保证家属大院和办公区域用水需求。家属院房源有限，我们三家只好买了乡政府对面的商品房。镇上其他房子都是自己打井。我们的房子交付时，开发商打了一口深井，井水要靠水泵送上来，每天上下午各送一次水，储存在水缸或水桶里，厨房和卫生间的水龙头都成了摆设。最初是推选一位热心居民，每月每户收几十块钱，大家也都不用操心。用不上流水，但也有水能用。有一次，水泵烧坏了，大家凑钱维修，还是那个热心居民烦神。后来，水泵烧坏的频次越来越高，人心就有了隔阂。有人认为，楼下商户应该交更多费用，因为自来水公司收水费也是区分民用和工业。有的商户认为，自家只是白天营业，晚上回到住处，不在门面房吃住，几乎不需要用水。那位热心人也撑不下去了，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是三两户凑钱买水泵放到大井，楼顶上的水箱也被无序地重新分配，包括水管到处乱接。楼顶上新添了不少水箱，单元楼道墙上也到处攀上水管和电线。有几户人家干脆凑钱另外打井。打到很深才发现几乎没有水渗出，因为一路之隔有乡政府大院那口深井。

 

我们三家都住在三楼，也就是顶楼，三家分属于两个单元。我们三家是一个单位的，解决吃水问题肯定是齐心合力。在缺水的日子里，他们三个男人隔三差五爬到楼顶查看捣鼓，三个人体型都很精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肩负寻水重任的三个男人十年来不敢多长一两赘肉，生怕长胖了就爬不上楼顶。我们三家合伙买过好几台水泵，还有水箱，水管等。放进大井里的水泵越来越多，井口几乎被塞满，很多条电线缠绕在一块，纷乱如麻。大井里从早到晚都有水泵处在工作状态，一台水泵工作，紧挨的水泵都会受热。大井里的水泵使用期越来越短，水泵坏了，也没办法捞出来维修，因为都缠绕在一起，你拽出自己那台泵，很可能带坏别人的水泵。在水泵没有及时维修或更换的日子，我们甚至要从乡政府大院拎水。一桶水不算重，但要从大院后面的食堂穿过整个大院，越过马路，穿过巷口，再提上三楼，人就累得喘不动气了，一桶水也洒了不少。漂洗衣服我一般都是在乡政府大院完成，洗头、洗菜也时常去大院。大院子有好几个水龙头，整天都处于一开就出水状态，因为是深井水，冬天水龙头出来的水还不冻手。夏季是用水高峰期，大井水根本不够用，水泵烧坏更为常见。那几年我工作上不是很忙，孩子放暑假，我就带他去我娘家住着，在家少待一天，就能省一盆洗澡水。折磨久了，我们就开始抱怨，我怪他不该买这样的房子，他怨我没有早一点定下婚约能分到家属院房子。他还安慰我：现在没有自来水也好，将来就能体验到用水方便的好处。

 

再往前推，我上高中时住校，学校只有一个大水塔，两个水龙头，流出来的水是浑浊的，一盆水下面有厚厚一层泥沙。用那水刷牙，嘴里有泥土味道，牙齿沙沙的。每天晚上都要想着下自习后能不能抢到水洗漱。

 

我家住在小河边那几年，吃水也很是头疼。水井离家一里多路，挑水基本上是爸爸承担，爸爸力气大，挑一担水不算什么。有时爸爸没有空，就是妈妈去挑。妈妈挑一担水，到家直喘粗气。要是爸爸妈妈都没有空，我和妹妹也去挑过几回水，半道上要歇好几次。我们听从妈妈建议，在水桶里放一只竹筷或者几根稻草，路上颠簸，水桶里的水就不会溢出太多。一担水倒进水缸，浅浅的水位，看着心疼。有时候碰到下雨下雪天，不能去挑水，就用河水加上明矾澄清将就着用，明矾水枯涩难咽。当时生活环境下，不忍受这个苦还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