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一条船、一个老汉渡河。

（散文二题）

 

 丁少蓉（安徽无为）

 

 

 

渡船

 

门口有条河，不宽，却没有桥，平时靠一条船、一个老汉渡河。

老汉是摆船的，两支木桨像生出的两条长腿，撑着船和舱里的人在河面上来去自如。他总是一副短打衣衫：粗蓝布的坎肩，军绿的裤衩。精瘦的身骨节节分明，光着蒲扇一样的宽脚，像一只立着的节肢动物，精巧中透着股力道。我叫他“船爷爷”，开始并没有在意他的名姓，后来知道了，也就改不过口了。

小学校在对岸，我总是要坐了船才能去上学的。熟客们都会被船爷爷记住，什么时候谁会来坐船，他都摸得清亮亮，赶上谁有点事儿耽搁了，他都愿意支着桨泊在码头边等上一会儿，而我就常常是被等的那一个。每次等我跑到渡口边，气儿还没有喘过来，船爷爷都会一边搭跳板一边讥诮着说：清源，今儿早上又赖床了吧。满舱的人总会顺势嘿嘿直乐，我瞪眼瞅着船爷爷，又是羞又是恼。他倒也不在乎我满眼的“报复”，把船支离了岸，径自摇向对面。

 

 

 

    这天一早，我又火急火燎地奔到渡口，心里还盘算着怎么报复船爷爷的挖苦，可我却失了算。上船后，他冲着船边对我努了努嘴说：清源，托你个事哦，这是我的孙女，叫淙溪，以后就在你们学校读书了，昨个我把转学的手续都办好了，今儿早上就劳你领着她去学校吧。我朝船边瞅过去，船帮子上坐着个丫头，一身洁净清丽的鹅黄色连衣裙，披肩的发隙中映透出水面的莹莹波光。淙溪听见船爷爷说话，也把头扭了过来。我倏的一愣，立时羞得埋下了脸，耳根似乎也开始烫起来。是的，她很好看，在十二岁的少年心里却是不允许再多看一眼、再多说一句的，仿佛她的明眸一下子就能洞穿我的心底，仿佛一开口就会泄露什么天大的秘密，我只剩下了点头。

    上了岸，船爷爷嘱咐了淙溪几句，也捎带着对我说些感激的话，我依然只是点头，心里对他的记恨却似乎都被抹了去，好像他从来都没有让我难堪过，好像我也从来都是个守时守点的好学生。

    路上，一前一后地走，淙溪终于还是对我说了话：我们会迟到吗？

    不会，为什么你认为我们会迟到？

    爷爷说你总是喜欢迟到。

    我从没有迟到过，在上课铃响之前进教室就不算迟到，预备铃是不能作数的，那只是提醒快要上课了。我强力为自己辩白着，语气诚恳又义愤，像是受了极大的欺侮。我多想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孩，多想她不是船爷爷的孙女，多想她对我一无所知。可我并不怨恨船爷爷，或许只是因为他是淙溪的爷爷吧。

 

 

 

    等我放学再到渡口时，淙溪已经在舱里帮着招呼往来的船客了。大家都要跟她谈唠几句，毕竟今天多了一个生人，而且是个漂亮的姑娘，船爷爷的桨也拨的出奇的顺畅有力，大概他也是乐得有孙女在身边照顾应承着吧。我不吭声地坐到了艄角，并不去看谁，只盯着船桨拨出来的漩涡一个一个打着转朝后面流去，渐渐沉了水底，不见踪迹。我的心思也像这水里的漩涡，一阵旋出，一阵沉底，没有平静。耳朵仔细听着旁人的说话，自然，只是捡着淙溪的声音装进心里去，她偶尔会笑、偶尔会说，我想象着她该有的神情和动作，却又感觉臊极了，像是被人兜底儿窥了个精光。等到船靠岸，我一步跳上去，淙溪从后面喊住了我：明天早点去学校吧，其他人都是在预备铃响之前就进教室了。我腾地胀红了脸，回头用眼睛瞄着她，她好像知道我在瞅她，故意吐出舌头咧嘴笑着。我恨恨地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坐船去上学了，宁可绕到西边的大桥那儿去，虽然我只是听说西边有座桥可以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