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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一路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5 07:59 阅读(0)

 一灯一路

 
●黄国英(四川)
 
 
半个世纪后的一次重逢,一位女同学兴致勃勃地揭我的伤疤:“记得你是全年级第一个戴近视眼镜的……”围观的同学连忙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我在校时的囧事,弄得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现在我当然敢大方地承认,我的近视眼是在位于德阳工农村的一家职工医院走廊里养成的。姐姐常取笑我学历不高,而度数不浅。正当我在《简·爱》的独白中渐渐入港时,蓦然间耳朵疼痛难忍,发现真相的父亲怒气冲冲地将我拎出昏暗而色彩斑斓的文学世界。
 
挨打是难免的,在这类事情上,父亲决不会心慈手软,连最宠爱我的外婆也加入口诛笔伐的行列里,只有母亲说了句公道话,为什么医院的照明灯就不能再亮点吗?可惜高高在上的院长听不到这来自一位学生母亲的心声。俗话说得好,现世报,来得早。待暑假后开学时,我的视力已经急遽下降,老师将我的座位从后排挪到了前排,我仍然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再一次愤怒的父亲只得抽空为我配了一副二百度的近视眼镜。在同学们的嘲笑声中,我这一戴便是五十余年,而且愈戴愈深,成为衣服之外我身上的最须臾不能离开的物件,以致鼻旁和耳边均留下深深的压痕。所幸家里两个妹妹后来也相继戴上了眼镜,我才不至于孑然无援,动辄就被父亲责骂。究其原因,灯光是无辜的,不争气的是我执拗的兴趣爱好。明着不行,我只能将阵地转移至被窝里,继续着课外书之旅。
 
建设者的候鸟属性,注定着一生都居无定所。父亲先是独自一人从上海奔赴长春工作,接着又调到富拉尔基,并在那里召唤母亲舍弃上海户籍举家迁往想起来就飘雪的北疆。待我还未完全适应当地环境,一纸调令又将父亲拖家带口地迁到四川德阳。南北的气候落差如此显著,唯一不变的是我的籍贯和口音,并波澜不惊地融入建筑工人子弟的浪花之中。
 
当时我们所住的砖混平房仅有一盏十五瓦的白炽灯,照明还将就,但要做功课就只有将饭桌挪到灯底下,才能看得清作业本上的横条或竖格。后来父亲因八级工身份准予搬入局职工医院三楼,而楼下是该医院的各个科室。与我们家为邻的是父亲的同事曹伯伯,他们家四男一女,而我们家则三女二男,我排行老二,正在读初中一年级,对中外名著痴迷不已,直接导致视力和各课成绩下滑,老师着急,家长生气,而我却悄悄偷着乐。
 
灯光的力量始终温暖而亲近。不论是上学还是工作,我始终生活在城市里,天黑了就要开灯照亮,已经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习惯动作,从来也不觉得是奢侈和铺张。而我的妹妹和弟弟曾经当过知青,当他们描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点着一盏煤油灯看书的情景,深深摇曳着我内心深处的那根孤独的弦。
 
父亲的迁徙之旅还在继续,数年后再一次举家搬到宜宾,我恰逢初中毕业。那里的屋顶是石棉瓦的,冬冷夏热。我在参加工作后的数年间还不得不与弟弟和妹妹挤在一间小阁楼里。因为阁楼里没有电灯,天黑了只能早早睡觉。后来条件好了一些,父亲便在屋里安装了日光灯。到了晚上,一揿灯开关,只听镇流器一阵响,房间里顿时被照得亮亮堂堂,这在左邻右舍还都是使用白炽灯的年代,就显得与众不同了。父亲为此被人贴了大字报,说是资产阶级思想作怪,并限令立即整改,父亲不得不取下日光灯,重新装上白炽灯。
 
女儿出生的年代,比我要幸运的多。她不仅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学习上还有台灯。每逢夜幕降临,女儿认真写作业,我则在另一间屋子里写诗弄文,父女俩互为陪衬,又相互不影响。
 
宜宾的夏季真难熬,闷热无风,蚊虫很多,偏偏我工作的单位和市郊农村同属一条线路,供电局拉闸停电成为家常便饭。我们一家三口只得加入邻居的队伍,拿着小板凳坐在公路旁聊天,寄来回奔驰的汽车掠过的风祛热。茫茫夜色中,我对还没有来得及完成作业的女儿说,要是有个一按能亮的灯就好了,像手电筒那样开或关都由自己掌握。后来听说深圳有可以充电的应急灯,我便第一时间托人购买,总算解决了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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