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之殇

 

它们凶猛的本性退化了，已经不是野狼了，他们越来越可爱，越来越会讨人喜欢……

 

 

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醒来，打开房门就听见河对面农家院门前的那只狗叫，那么凄切、悲凉，绝望，听见那种声音，记忆就如蛆虫一样蠕动，每每让我想起小时候去集市上，在一家狗肉店门口目睹的一幕：高高的铁架子上吊着一只将要勒死的狗，舌头长长地吐在外面，叫声撕心裂肺，旁边等候着拿刀准备剥皮的人。吓得我嚎啕大哭，两腿发抖……那惊魂一幕半生以来，就定格在我的视网膜上。

河对面农家的狗每天这样隔空嚎叫，它的主人是走远了听不见?还是在玉米地里除草忙得忘了它的食水?晚饭后，遛弯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穿河路过狗窝，看见它被铁链子拴着：精瘦、潦倒，一片片脱落的脏兮兮的狗毛搭拉在肚皮上如乞丐的破衣烂衫，脖子上长长的毛被拴它的铁绳磨出一圈深沟。它就是那只村上春树笔下的——在凄风冷雨中流浪的一只三条腿的狗。它的食槽舔得溜光，腹部塌陷两边肚皮贴在一起。看见我，眼露凶光，扑上来就咬。说实话，它感动了我。这是怎样的一种执念？让它在如此待遇之下，依然知道自己的职责和使命？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了一部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那只风雨无阻每天趴在花园边等候主人的秋田犬，天性的忠诚让人心里温暖眷恋。再冷漠的人，看到这样的镜头，一定会激发出人性的善良。所以后来，为了不白白消耗那只铁链拴着的忠犬的体力，晚饭后，那条路就不忍心再走了。万一在它活着的哪天它的主人幡然顿悟了呢？

过了好久，突然在那个叫叫叫的时间段里，清净了。心里窃喜，它一定得到了善待，食水供应及时了吧？

 

 

转眼又是一年春来到。雨后的傍晚，嗅着绿叶的幽香，踩着脚下藤蔓交错软软的土地，不经意间就走到了狗窝旁。想着静养时日的它一定会更加狂猛地扑上来。结果却静得出奇，气息全无。心下纳闷，于是大着胆子仔细搜寻：它已经死了好久了，它的骨架完整，那根铁链仍然圈在脖子的骨头上，狗毛脱落一地，血肉化入身下的泥土，只剩下白花花的骨头。它守护的家园，大门紧紧地锁闭，门前的蒿草已经蓬蓬勃勃，主人连影子都不曾留下。

我不喜养狗，可他们天赋的善解人意也有打动我的时候。

女儿五年级的时候，养过一只袖珍狗，拳头般大小，肚子滚圆。那时候她放学回家唤一声“王子”，小狗立刻欢快地摇着小尾巴，冲到她脚下，一蹦一蹦地往她怀里跳，她立刻抱起它，小狗热切地不停地嗅她的脸，挠她的手。

晚饭后，做完作业，女儿总是抱着小狗找同学玩。“死党们”总会把冰激凌各种各样零食喂给狗狗吃，它经常被糊得东一块西一块。你看，它安静下来时，就把被冰激凌粘住的一小撮一小撮的毛舔得干净、柔软、蓬松。见到我，就欢快地摇着他那短短的小尾巴，像影子似的跟前跟后，一不留神就被踩一下，它就汪汪地尖声叫着，委屈无助。我有时闲坐在家，它就在我眼前晃过来晃过去，想引起我的注意。因为它的小主人不在，它便立刻失去依靠。一举一动、小心翼翼。要是我一脸严肃，它就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怯怯地望着，不敢靠过来；要是我多看它一眼，它便试探性地稍微往前挪一点，小尾巴摇得更加欢快，热切，眼神期盼、敏感、复杂；要是我温和地长时间望着它，或者叫一声它的名字，它就立即屁颠屁颠地跑来蹭我的手，连连摇着小尾巴；要能再摸一下它的头，它便不知天高地厚了，要爬上我的腿，让我抱它；我跺一跺脚，它又吓得夹紧小尾巴，灰溜溜地跑到狗窝里，乖乖趴下……

它后来被小区的一辆汽车压死了，据说出离愤怒的一群“死党”将那辆汽车拳打脚踢，吐唾沫，车主装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