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 传

               文吴国瑞

 

       那是1956年的秋天，上海交通大学船舶动力系大学一年级的第一堂投影几何课。教师就是上海高校工程制图学界有名的莫善祥先生。他戴眼镜，面容和善，可是一讲课我就傻了眼：莫老师操一口常熟话，我这个刚到上海的山东孩子几乎一句也听不懂。一节课下来，犹如腾云驾雾。当他走到我面前问我是否能听懂时，我的如实回答令他面孔突然涨红了。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真有点发愁，谁知后来却慢慢适应了。原因是莫老师的板画极好。不管是平面几何图形或者轴测投影（机械立体图），他都是边讲边画，不用仪器徒手完成，准确、美观而又依次显示，这一手绝活给同学们留下深刻印象，也弥补了他口音的缺陷，鼓舞了我的信心。结果，这门被称为“头疼几何”的投影几何课我竟然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毕业后我被分派到一所大学做教师。文革中我由于多种原因受到冲击，背上沉重的政治包袱。文革结束后，船舶动力系毕业的我竟被工宣队宣布出于政治考虑，不适合教专业课。鬼使神差，我竟然被分到机械制图教研室。在我的情绪极其沮丧时，莫老师的身影不时在我的脑海里闪现：57年反右，莫老师在政治上遭到不公正的待遇，他的后半生自然命运坎坷。但他对自己的工程图学教育事业绝不轻言放弃，甚至绝不降低要求，孜孜矻矻，诲人不倦，最终成为上海高校制图学界的领军人物。想到此处，我不禁思绪翻腾：专业可以丢，但勤奋努力、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交大精神不能丢！既然踏入制图界，莫老师就是我的楷模。我觉得自己仿佛从莫老师手里接过交大精神的一束薪火，暗自发誓要高举着它始终不息地燃烧着。若干年之后，中央拨乱反正，我的政治包袱随之卸除，在教学业务上的努力也终于有了回报。虽然我的几何根基比莫老师差得很多，但不管多么复杂的机械图形，我也能像莫老师一样，徒手边讲边画，力求作到准确、快速、漂亮，博得了学生和同行的喝彩。我也常为上海其他高校的制图老师讲课，颇受好评。78年《文汇报》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分别刊登和播出了介绍我事迹的文章，并被评为交通部现先进作者，受到时任交通部长叶飞同志的接见。

       八十年代我进入上海工程图学会理事会时，发现理事长竟然就是莫善祥教授！他依然和善地微笑着，说那时因为是大班课，不记得我了。是的，演员不可能记住人头济济的观众，但观众却不会忘记著名的演员。后来听交大的同行们讲，70多岁的莫老仍然坚持自己画图、描图。我得到过他的两本学术讲稿《轴测投影》和《小圆角研究》，不仅理论探讨深刻严谨，里面的图形依然是结构匀称，线条均匀而光滑，令人叹为观止。莫老师的生活态度、人品素养和治学精神，永远是我的榜样。 

       其实，在交大读书时遇到的印象深刻的老师决不止莫老师一个。教数学的程极泰教授西装革履，仪态潇洒，两支粉笔把数学课演绎得满堂生辉；教化学的女教授孙璧柔老师，语调亲切，声音甜美，使枯燥的化学变化染上音乐的色彩；教空气动力学的何友声教授是钱学森的学生,通晓四国文字，年富力强，一连上四节课毫无倦色；还有船舶内燃机专业李勃仲教授、顾宏中教授等，都是学业精深，讲起课来滔滔不绝。交大110周年校庆时，遇到年已80岁的顾宏中教授，他仍在为某个造机企业改进增压器。这样一批教授是交大校风的灵魂，交大精神正是靠了他们才得以传承延续。

       八十七岁那年，莫善祥老师率领上海工程图学会的代表进京参加会议，在归途中突发心脏病，急送山东菏泽医院抢救无效，溘然长逝，倒在他浸润终生的高校制图教学事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