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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坊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4 22:49 阅读(0)

 岩安 | 豆腐坊

 
 
腊八伊过,小年便到了,小村的小年,日子是有讲究的:军(君)家老历二十三;白布告一贴,红笔一勾少了丁口的人家是旧历二十五;寻常百姓家,则是腊月二十四。军三民四忘(枉)法过年二十五的规矩,就这样以童谣的方式代代相传。然而自有小村以来,从未有一户二十五过小年的人家,在这天打年豆腐倒是约定俗成。
 
三更一过,村子里的狗便咬声不断,村西的豆腐坊前也跟着喧闹起来。女人们左手提一盏灯笼,右腋夹一个瓷盆先到聋老头的门口排队,盆里大多象征性地装一点泡胀的黄豆,往往她们才站好先后,男人们竹扁担挑着满桶的豆子也吱吱呀呀跟来了。聋老头大概是担心他们不知道自己已起床,每逢此时总要大着嗓子干咳几声,而后拉开门,身子佝偻着却要使劲仰起头,眼睛挨个睃着女人们进屋,依次把一个个瓷盆放到磨盘旁的墙根。
 
 
 
排头档的女人顺势坐到磨盘边抄起木勺准备喂磨,男人跟进来倒豆子入木几上的料盆,调匀水后随即转身推磨。磨杆平悬着,是老木拼成的“上”字,不过上面一横转而朝下插入了磨的轴孔,竖的两旁各向杆把打了个斜撑,柏木磨杆显得瘦削轻便,却因硬实而耐磨,手把处早被一双双手磨得油光渍亮。磨架应是百年老榆的枝与干,长短粗细顺势咬合,看上去敦厚拙重又不失古朴。男人身子一趋一仰,女人手臂一伸一缩喂半勺,石磨便转了一圈,几圈一旋,浆液浸润着磨颊的褶皱,于磨扇的纠缠声里,落入磨底的浆盆。罩灯下男人的身影忽长忽短,斗盆里的毛浆慢慢由浅变深。
 
公鸡应和着磨声又打了一次鸣,石磨收住慢悠悠的脚步。女人起身回家担柴,男人着手摇包滤浆。粗白布包袱坠在木架上,木架呈斜十字,四头缘绳爬于屋檩。男人两手握架端膀臂如跤手摔跤般高低起伏,包袱中的毛浆和着豆渣左右翻滚。浆滤罢,男人刚快装满两口大铁锅,女人冲担挑着两捆棉梗靶子已落在大灶旁,后头多了由矮到高两个毛孩,小的那个穿着破档棉裤,屁股冻得如脸一般红,还不停地吸溜着鼻涕。心里盼着腊月二十五,他们熬着夜在等待中本已沉沉睡去,不知怎么却又这么警醒,女人回家装作轻手轻脚,不承想还是惊了他们,他们便一忽儿从床上爬起来,争抢着要帮忙送柴禾。女人当然知晓他们的小心思,也就任由其跟来了。女人坐在灶堂口点燃柴禾,灶火衬照着她笑盈盈的面,昏暗的豆腐坊霎时明亮生动起来。
 
铁锅里渐渐腾起了热气,聋老头停下手中的铁碾轮到灶台边,时不时用长木把铝瓢交替着,里锅正搅三圈,外锅反搅两圈,蒸汽随之旋转着腾起扩散开来,乍一看以为老头满是白发的脑袋溶到了锅里,只偶见驮背顶起的黑袄在热雾里隐现。待到老头用麻杆挑起一张莹黄剔透的豆油时,等着帮忙的男人赶紧到他身边接过来,就势搁在灶台上高高的铁架上,滑稽如居高临下接过一面受降的旗。
 
 
 
殊不知老头才是真的受降者,有自认为能干的村人曾试图自己挑豆油,老头也不阻拦任其操弄,可他们要么挑不起来,要不勉强挑起来了,麻杆两边的半圆冇等上架子便粘在 了一处,无奈只得请老头帮着改作卷成豆棍。无数次失手后,村里便没有谁再去尝试了,其实老头也不贪心,挑起的豆油照例留一半作落头,锅里若只能挑四张绝不会挑六张。有爱动脑筋的村人一点一点琢磨,单是挑豆油这一项细活,还真不是没有说头的,一是火候,嫩了起不来,老了分不开。二是温、湿度,为甚么偏偏要在灶台上的高铁架上,晾不长不短的时间,才能于颤巍巍中成型,柔而不粘,干后不硬?三是数量,无论多或少挑一张,千张不再是滑腻而柔软,豆腐也不再是瓷实而不失鲜嫩。思量再三,他们提炼出了三个字———恰恰好。仿若命运安排老头半聋半驮无依无靠,却给了他一桩祖传手艺籍以度日;也仿若村人有室有家全脚全手,大多只能田地里讨生活,豆腐坊里,高老头半截,也只够给他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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