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娣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4 14:11 阅读(0)
来 娣
来 娣
文海歌
入夏了,深圳这些日子阴雨连绵,整整下了五天,似乎还没有丝毫天晴的兆头,让人发霉似的没有好心情。为了这次深圳的夏季油画展,从广西采风回来后,我在画廊正赶着画那幅《挑水小姑娘》。一位五十多岁清瘦的男人进来围着画廊缓缓地转了一圈,驻足停在我正涂抹着的油画面前,一动不动站了很久。忽然激动地说,太象了,这画可以买给我收藏吗?男人见我面露犹豫接着说,我在这里转了几天没遇到合适的,今天终于见到我一直想要的,你无论如何要给我,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应该会给我了,他清了一下嗓子开始了他的故事:
上世纪六十年代,岩山农村家族传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若谁家第一个孩子是女的,父母就会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女孩生下了后,如果父母在路上遇人问起,那肯定是低声弱弱地回答,哎哟!来的不顺啊,绣花的呢,语气飘忽低沉,似乎遭遇了奇耻大辱一般匆匆离开。若是男孩,那就截然不同了,添了男丁等于添了家中的希望,男丁越多希望越大,回答时声气会高几度,哈哈!读书的呢。有人有世界呢,过满月到我家喝酒吧。路人也会东扯西拉地说几句场面上道贺的话,譬如:老祖宗保佑,祖上积德,野鸡刨发了祖坟头(意思是撞大运了),有时即使是戏谑之语,主人家也不会生气,家族里的大事呢,除了高兴还是高兴。有些一连生几个女儿的,旁人见面也不好意思问,似平常打个招呼罢了。大抵是怕激怒生小孩的户主吧。更有甚者,一连生几个女儿的,如果接下来生下的是女儿,那可能只有两条路选择:一是送人,二是捂块沉重的湿布盖在刚出生小孩粉嫩的脸上,母亲捂着泪脸离开她,回来时小孩就没了声息。等到深夜孩子的父亲偷偷挎个竹篮子默默地将小孩送到山中,偷偷地挖个小坑埋了。山里某个隐秘树丛里新添了一块刨土,没有土包更不必说坟茔了,新土旁边孤零零地丢弃一个竹篮子,仿佛诉说有人曾来过这里。
来娣的名字是她爸自己起的,她爸爸是队长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脾气暴躁,尤其喜欢跟人干仗;不强硬不打人,很难领导村里的一些牛脾气,这是他的聪明逻辑。他也读过几年小学,琢磨着来娣妈妈和自己还要努力生几个男丁,为了图个好彩头喊孩子时又能天天提醒自己努力,就起了来弟这个名字,后来有人提醒名字表达太直白,写在纸上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太期盼儿子。想到自己是干部,思想显得落后,她爸思考再三就给弟加了个女字旁。
来娣亲妈在她五岁时得了心脏病去世了,后来爸爸娶了后妈连生了两个弟弟,大弟小她五岁,小弟小她七岁。来娣名字果然起得好,终于招来了弟弟,队长爸爸逢人就夸赞自己的先见之明。
那时,我们几十户贫农人家一起都住在一个原有六进的大宅子里。听老人们说祖先是唐朝从江西迁来的,原来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后来同乡提携在汉正街做桐油生意发了一笔横财,花重金建这个宅子,买了大片土地。他们后代也不错,出了一些出名的读书人。我家大门口还有一块风雨侵蚀过的木匾额,破落斑驳,具体年代已看不清楚,只有“读书世家”几个楷书大字还依稀可以猜出来。
老宅前面两重被日本鬼子烧了,孤零零地只剩两个石头门框,断壁残垣的瓦砾中被人们辟为了瓜地,各家自有一小块,都应时令种一些黄瓜,南瓜,丝瓜,豆角冬瓜之类的蔬菜。到了夏季各家支起竹架子,高低错落,一片生机盎然。我家住在第三重,因前两重被鬼子烧了,现在变为第一重了。儿时的我常在夏天躺在门口的青石板上,享受着冰凉的惬意又能听到麻雀的跳跃和吵闹,还能闻到这些瓜菜的花香,别提多开心了。这大宅每重都有一扇豪华的大木门,雕龙画凤的条石门框,听老人说门口原来还有一对石狮子,后来不知去向,留下两个光秃秃的石头底座,每个天井的前面原来也有雕刻精美的木头屏风,可惜在文革时被红卫兵给砸下来堆到一起付之一炬。我记事时所有的屏风都只有一具木架子了,上面还留着当年刀砸斧砍的印子,似乎在诉说着那曾经蹉跎和荒唐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