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满安东镇（下）

               文程德玉

 

 

       莲娜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他紧紧地搂着她，眼圈也红了。彼此难舍难分。几分钟后，霍夫曼果断地推开了她，冲出门去，头也没回。

       这次莲娜没有目送他。她不愿意以泪眼示人。

       驻镇德军开拔后，莲娜的第一要事是看《战地快讯》。他们离开的第三天，她获悉B高地战役结束了，苏联红军获胜，德军全军覆没。莲娜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两眼一黑，昏倒了。幸亏妈妈在身边照顾和安慰。她告诉妈妈，要去给霍夫曼收尸。妈妈知道她要做什么是拦不住的，也没说什么。

       镇上有个70多岁的维克多大叔是赶马车的，她去求他帮忙。当她说明来意，大叔一口答应。说：“给那个正义的军官收尸，我去！要不是他，我的女儿、儿媳、侄媳都被德军强暴了。他若镇不住部下，任其胡闹，我的马和车也都没了。”

       他们说走就走，这时已近午饭时候。妈妈让他们带上干粮和水。颠簸了3个多小时，到了B高地的边缘。再往里马车过不去了，没有路。遍地是古树、巨石、荆棘和荒草。大叔需留下看马车。她只能一个人往里走。大叔怕她迷路，把手腕上的指南针给她。《战地快讯》上有地图。路难走，她拣了一根树枝当拐杖，往高地的深处走了一阵，未见到战争的痕迹。一阵北风带来一股刺鼻的臭味。她决定往北寻找。翻过一座山岗，眼前的惨状把她惊呆了：无数具死尸横七竖八地倒在荒原上，血腥味和死人味交织在一起，令人窒息，上帝啊！要从这些死尸中找到霍夫曼谈何容易！她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霍夫曼，你在哪？”她心中自我鼓励道：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一定能找到他！官兵的军装有别，先死和后亡的尸体也能看出，霍夫曼是最后一批倒下的。她根据这两点，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拄着“拐杖”，从一具具尸体旁走过，去寻找和鉴别，凡看到近期死的军官，就查看一下军衔，其中有八个中尉，都不是霍夫曼。她继续艰难地往前走，又看到一个中尉，他是胸部中弹的，面目未曾全非，很像霍夫曼。他军装右边口袋上缺粒纽子，左边口袋里有面小镜子。无疑就是霍夫曼。她找到一根又粗又长的“Y”形树枝，把头巾撕成几条，将他绑在树枝上，拼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拖过了山岗，放下缓口气，继续向前，绕过无数的古树、巨石和荆棘，实在走不动了，再歇一会，不知跋涉了多久，歇了十来次，终于看到停放在路边的马车了。不一会，大叔也看到她了，赶快过来，帮她拖了2~3百米。

       大叔将霍夫曼解开，两人把他抬到马车上。叫她坐好，递给她水和干粮。她已8个多小时滴水未进。喝了些水，吃了点干粮，感觉稍好些。她需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她第一次在野外方便，没有手纸，挑一条绑霍夫曼的头巾碎条当手纸。她坐在马车上，脚不时地碰到霍夫曼的身体。快到家时，天下雨了。苍天在为阵亡的那些年轻的生命哭泣。

       到家后，他们把霍夫曼抬下来，莲娜要求抬到屋里。大叔说：“不卫生。就放在外面吧！”莲娜不忍心也不放心。说：“不行，镇上有狗……”结果把他放在门内的角落处。妈妈用条旧床单把他盖起来。

       妈妈留大叔吃了饭。这时早已过了晚饭时间。母女俩对维克多大叔千恩万谢。

       莲娜精疲力尽，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下午，维克多大叔找来两个男老人，在镇东边的一块空地上挖了个坑，准备埋葬霍夫曼。在落葬前，莲娜给他洗掉脸上和手上的血迹与污垢，替他梳了头，把军装右面口袋上那粒纽子给他钉上。将他盖过的旧床单垫在其身底下。拿丈夫的皮鞋和大衣给他穿上盖上。镇上的姐妹们大多都来了，与他遗体告别。两个姐妹送了圣诞花。大家都说霍夫曼是个有正义感的好人。人们对逝者的称赞，给予莲娜少许安慰。填了坑，垒好坟。莲娜把两支鲜艳的圣诞花放在坟头上，与大家一一握手致谢。人们都回去了，莲娜站在那儿，久久不肯离开。妈妈好不容易把她劝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