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小记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4 00:05 阅读(0)
岁末小记
李兴文
醒。夜半。远去的夜行者,给无边的黑*暗楔入一串响亮的咳嗽声。起,小解,穿过满院月光。斜月,残缺,映射的光明却很饱满。
夜半行人,及其咳嗽,我不想让它们变成占据我心志的沉重疑问。我只在意,黎明前的广宇,干净,宁静,仿佛在给世人一种暗示:这世界,有时候,也需要假装很太平的。
鸡鸣之于黎明,不过是节律的巧合,并无庄严神圣的目的性;亦如我的醒来,赶上夜行的某人,那人或者为了给自己壮胆,或者真有疾患,就无拘无束地咳嗽起来。咳嗽声把沉重的夜凿开一些裂缝。在裂缝里,我和夜行者就那样相遇。
明亮的残月,澄明的广宇,都在等待地平线以下的太阳,向黑*暗统治着的广大地区,缓缓推进,要让黑*暗显形,也要让黑*暗消失。这时候的世界,仿佛正在进行一项庄严神圣的求证;证明光明的,是充满快乐与感恩光芒的眼睛和无畏而强大的心灵。证明黑*暗的,只能是光明。
我很怀念少年时候的贪睡。内蕴简约的生命,在无知无觉与黑*暗中朝着世界延伸。待至青春华年,情动于衷而欲行于外,方知人生之劳碌关联着时间的极度紧迫,必然缩短被无知无觉统治的时间,去面对和亲历种种险峻与艰难——贪睡助长了生命,又如何不大量占用用以满足肉身欲望的必要的时间!
中年的劳碌因为欲望,而欲望此物,在人,是一种漫长的折磨,是一边创造,一边毁灭的自我耗费。当发现一切创造渐无意义,一切毁*灭都指向虚无,名利的长梦也到自然苏醒的时候。“我是谁?”“为什么活着?”这些问题就冲淡了一切豪情壮志,也像一柄柄利*刃一样无情切割人的灵魂。灵魂的血无处可去,灵魂的疼痛无法抚慰,关于生命意义的反复叩问,不会有得到答案的那一天。伴随人生的那么多谎*言,骗局,原来就像漫长的冬天,只听说春天的消息,并不见春天的景况,如何不让人有虚无的感觉;有限的生命就那样被白白浪费,谁又不会忧心如焚呢!
开始这样想,那就是老了。
睡眠开始变成一种更有必要的行为,而越来越短暂的睡眠时间,又变成内心越来越重的压抑和焦虑。中老者就像他难再入眠的后半夜一样,哀默,孤单。他就不能不大量耗费人造的有限的光明,不能不面对越来越宽绰的黑*暗。而月色,星光,它们的诗意,很早以前就在流失了,只给人并不专业也不系统的哲学思考的机会——知识的缺乏和能力的低下,在中老者,又是双重的恐惧。来自各方面的恐惧开始变成残酷袭扰,从四面围合——时间,因为无法证明而显得虚无,生命,因为没有原因和目的而更加虚无。一生,这个说法太笼统,太漫长,太含混。但若说成几个十年,那简直就变成当头棒喝了!
就那么几个十年,这个事实让人沮丧,失望。如今又到岁末,无边的虚无感中,相同质地的焦虑和恐惧,又降临了。
第一个十年,由懵懂而有知。第二个十年,由知而悟,知情并重。第三个十年,知,情,理性,开始与现实发生强烈碰撞的同时,也开始艰难相容;人的灵*肉彼此连接又彼此征伐。第四个十年,许多欲望依次抬头,都以生命耗损,都借名利之争,得以满足,也都在名利之争中低调隐藏,而装出乐观又宽宏的样子。第五个十年,欲念未灭,但已低落,理性成为最高统治,灵*肉战*事基本结束,无论输赢,都开始打*扫战*场,退却到能够很好接纳孤独的地方。
第六个十年,我尚未经历,不愿多想。